[倚天同人]不入轮回 - xp1024.com
《[倚天同人]不入轮回》


一为恶多年终伏诛

一、为恶多年终伏诛

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激斗正酣。此处黑成一团,任谁进入都看不清周遭环境,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然而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

成昆心中惊惧,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成昆肋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不可。

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向他双目。

成昆二指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中。二人所受的伤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中,只不过是皮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剧痛陡然袭来,一时间脑中嗡鸣不已,耳边只闻得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口。

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脑海中阵阵嗡然,被打得七荤八素,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

因果报应?什么叫因果报应?成昆勉强扯动脸皮冷笑,他成昆这辈子敢作恶就没想过什么报应不报应!耳听得昔日的好徒弟冷冷的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冷笑之意更甚,本想开口,然而双眼痛的厉害,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声,有人破空跳下,高喊着“义父”,成昆不禁戒备起来:张无忌?那小子又想怎样?!

但预想中的事情并没发生,反而是谢逊一声闷哼,听到张无忌的喊声,他才知道谢逊竟然自废武功。如此变故大出他意料之外,成昆不禁呆了一呆,又闻谢逊略显中气不足的开口:

“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永远都瞧不见?成昆伸手捂住眼睛,他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已经废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很早以前有些人他就再也没见过,已经数十年过去了,那些曾以为会铭心刻骨的面容早已淡去,就算此时这双招子还亮着,也不可能看得见或想得起来了。

如此一想,顿觉空空茫茫,思绪浑然无端。一时之间竟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之内,听不到外界在闹些什么,也听不到蝉鸣犬吠,便只是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不言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呼喝在耳边响起,硬生生打破了先前那种感悟:“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

老方丈?他还真忘了这件事!成昆想起自己之前的布置,有些自暴自弃的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

这一清醒,先前宛如感悟一般的境界尽数消退,成昆心中惊异:那一刻自己竟有了离尘之感,真是莫名其妙,稀奇古怪!他现在最该想的不应该是如何逃脱吗?怎么反而有空发起呆来了?

彷佛响应他的思绪一般,人群顿时一阵喧哗,有人高呼:“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成昆闻言冷笑:救火?现在才想起来?晚了!什么都晚了!

然而还未等他大笑出来,下一刻变故突起,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这句话让成昆莫名其妙:免了浩劫?怎么回事?!他明明就已经提前做出了布置,怎么会……

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

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

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

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饶是成昆事先计划周详,谁知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不断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让老谋深算的成昆也有些懵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竟至令他一败涂地?

可是——天意?什么是天意?!天意让他最爱的人被抢走,最信任的人背叛于他,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他以前做过什么,要遭此天意?!

前半生不曾作恶,霉运却一个接着一个;后半生作恶多端,除了此次也不见有什么报应——哼,作恶有什么不好?既痛快又快活,不比委曲求全活着强?他这辈子算计了那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不是凭空冒出一个张无忌,怎么可能会如今日这般一败涂地?明教教主,嘿,好一个明教教主!偌大一个明教,竟连续两任都与他犯冲,这明教真该早早就毁了干净!

一时间成昆躺在那又黑又湿的地牢里,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起来都没注意到——再说是否被人注意又有什么要紧?他这辈子已经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如今双目已盲武功被废,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副残破的躯壳摇摇晃晃的被人抬了出去,外面乱糟糟的凡事都与他无关了,成昆闭着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血淋淋的两个血洞空茫向天,彷佛已经了无声息。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没有支点也没有落脚处。直到抬着他的人停下脚步,有人靠在他耳边低声道:

“圆真,我师父空鉴大师便是死于你手,佛祖开眼,今日让你落在贫僧手中,今日拼着破戒贫僧也要做一做修罗,送你早日去阿鼻地狱!”

随着那人最后四个字落入耳中,一阵剧痛当雄袭来,成昆残破不堪的身体反震了震,而后终于了无声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呼吸犹存,简直就像已经死了。

其实现在的他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不过是多年习武练就的强健体魄尚维持着他的一线呼吸罢了。但是成昆知道自己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那个和尚下手准,本便是断绝了他的生计——哼,还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真的动手杀人了还不是毫不犹豫?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都是屁话!

浑浑噩噩之间全身知觉开始消失,冷意一阵接着一阵袭来,成昆心道自己多半是大限已至,正自茫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

“咄!空固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空固是空,圆亦是空……

屁话,都是屁话!

若他们经历过那些,看还能说出这些屁话!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才不会两手空空!

这是成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话。

二鬼门已过黄泉路

二、鬼门已过黄泉路

司地府,所有人死后要去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无论生前是好是坏,一旦死去都会来此。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每一关都要走过去。成昆浑浑噩噩地跟着鬼差到此,进入鬼门关的时候,神智才彻底清醒过来,那一刻他忽然有了明悟:自己已经死了,过了此处,魂魄已然变成了鬼。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清楚的感觉,无论是死去的时候还是鬼差出现的时候他都没有知觉一般恍惚,直到进了这扇门,才彷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般醒了过来。成昆怔怔地站在门内,转头望去,暗红色的巨门映入眼帘,威严且森,让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活着的时候从来不相信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只相信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的就去争去抢,从来不担心所谓的果报。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地府是真正存在的,那么他生前所做的那些事……

成昆打了个寒战,下一刻却咬咬牙笑了:那又如何?就算所谓的地狱真的存在,他也不后悔自己这辈子所做的选择。谁叫他信任的人到最后都背叛他并且令他失望了?他作恶也是因为那些人对不起他!

想到这里,成昆哼了一声,人且不怕,还怕死鬼不成?被他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已有不少,就算自己也变成鬼了,那些人对他来说也不足为俱——他相信自己,自始至终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鬼门关前有许多鬼,过了那个关口后大部分都像他一般清醒过来,顿时哭嚎声怨念之声哀戚声不绝于耳。鬼差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看到不听话的鬼便直接一哭丧下去,高声道:“都站好队,前面就是黄泉路了,最好安安分分过去,不然小心吃苦头,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

大部分鬼们听不进去鬼差的话,但却惧于鬼差手中的哭丧。成昆在后面看着那些吆五喝六的鬼差,本能地感觉到厌恶。他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趁着自己还排在队尾便动了逃走的心思,逃走后要做什么还不一定,但他绝对不想这么安分的就当了鬼再投了胎,一旦投胎成了一个新的人,那也不再是他成昆了。

趁着左右无鬼注意到他,成昆悄悄地缩起身形想要潜入旁边,不想才离开队伍,耳边呼啸声响起,背上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棍子。瞬间成昆只觉得自己全身一阵酥麻疼痛,那种滋味简直比被谢逊生生戳瞎双眼还要难受得多——无怪乎前面的鬼一看到鬼差的棍子就打起哆嗦。

“都给我安分点!”那个神出鬼没的鬼差打完成昆一棍子后测测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视线在其他人身上绕了一圈,森然一笑:“别想搞什么小动作!这里可是曹地府,无论你们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得见,休想投机取巧!”

成昆呲牙咧嘴地感受着那种难捱的滋味,心中将那些鬼差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间倒真安分了些许——他刚刚发现自己一身武功完全消失了,那样轻飘飘的一棍子完全躲不过去。他成昆一向很识时务,既然打不过,就绝对不会硬碰硬,反正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个什么奈何桥吗?!

这确实是成昆之前太过想当然了,也不想想看这曹地府每日有多少新鬼要来,其中不安分的不知凡几,像他这样甚至比他还要不安分的比比皆是。地府中若真的没有治理他们的办法,那也不用继续混下去了。

黄泉路并不像想像中的狭窄,反而很是开阔,周遭零零散散的还有很多孤魂野鬼,他们是那些阳寿未尽而非正常死亡的,既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到间,只能在黄泉路上游荡,等待寿阳到了后才能到间报到,听候阎罗王的发落。

成昆最初看到那些野鬼的时候很是好奇,后来就悻悻然地移开了目光,那些鬼们的神色明显比他还要冷漠,简直可以称之为木然,一个个了无生机的样子。成昆最不耐看到这种脸,这种生无可恋听天由命的“人”向来为他所不齿,看着气闷,干脆便左顾右盼地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黄泉路的风景比之人间另有一种风味,色彩虽然有些压抑,却意外地并不单调。周围长着一丛又一丛火红的彼岸花,最初较为零星,到了后来,整条黄泉路几乎都被火红围绕,也就是所谓的“火照之路”了。

成昆不知道,他眼前这些火红的彼岸花已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了,只是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走了一阵,脑海中逐渐开始浮现出了一些不算久远的记忆:与明教中人的争斗,间接谋杀便宜师父空见,设计进入少林寺,还有小时候的谢逊……这些原以为已经被忘记的事情一一浮现,成昆从初始的冷笑到如今的烦闷,渐渐地看着那些彼岸花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让他直欲上前毁之而后快。

而后就忆起了师妹,连带着还有那个让他恨不得生啖其的阳顶天。

阳顶天,这个让他恨了一辈子也记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近年来他已经逐渐记不起他的长相了。毕竟已是数十年的往事,那个男人死得早,印象之中也只有“面目可憎”四个字。可是此时他忽然想起,这四个字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加诸在那个混蛋身上的,事实上那个人长得还算端正。

不,应该说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吧……

原本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容颜逐渐清晰起来,成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起他,但是此时此刻,随着记忆的逐渐回溯,这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脑海中,连带着便是那些不愿被记起的回忆。

他,阳顶天,还有师妹陶彩衣。

一笔烂账,绵延至今。

……

黄泉路再长也有尽头,渐渐地众鬼们便在彼岸花的指引下来到了幽冥之狱的入口。幽冥之狱与黄泉路之间横亘着忘川河,东西分界,成昆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沉浸在了回忆当中,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他并不知道彼岸花的花香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回忆起那些事情对他来说本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记起那些,一点都不想!

然而越是不想记起,耳边偏偏不断浮现出那个人的话语,时而微笑,时而愠怒,时而开朗,时而低沉:

“来,笑一个!乖乖,这个糖果给你哟!”

“臭小子,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好!那你自去找你师父,我再也不管你了!”

“哈哈哈,没想到当年那个小豆丁都长这么大啦?来,让哥哥看看!”

“你要娶她?嗯……如若、如若我说我也喜欢彩衣呢?你会不会放弃?”

“小昆啊……”

林林总总,如蚊虫之声一般在耳中嗡嗡直响,恼人之极。成昆忍无可忍地以手掩耳,想要遮盖住那些明明早就记不住的话语,但不管他如何掩耳,本阻止不了声音的侵袭。

——阳顶天!阳顶天!你的霸道毁了我一辈子,到死还不放过我吗?!

到最后这样一句话在脑海中反反覆覆回荡着,烦躁之心让他心生不安,成昆不经意间抬起头,忽然发现他身边其他新鬼们几乎个个面露痛苦,双手掩耳,显然不堪重负。他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之前鬼差所说的话,心中猛地明了:

这条黄泉路肯定有问题!

看着面含轻视逐渐散去的鬼差们,成昆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一定要在上船之前离开这里!

这一次他仔细观察了鬼差的分布,到了忘川河这里,他们的态度明显要轻松许多。成昆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鬼差,又看着周遭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心中有了定计。

河边的彼岸花是最茂盛的,简直有一人多高,成昆看中的就是这点,趁着鬼差一个走神,他一个打滚猛地栽入了花丛之中,而后站起身没命地跑了起来。

他这一举动在明显安分了的鬼群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些大胆的鬼趁乱学着成昆也跳入了附近的花丛。可是他们行动太仓促,与成昆这般观察了许久地利的自是不同,跑起来目标太大,鬼差们一阵轰然后几乎是立刻就追了过去。

成昆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处,直觉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了,一旦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他将再也不是成昆——也许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而是会被那些狗屁判官们发配到十八层地狱,浑浑噩噩受苦受难——那些鬼神之类杂书上的话,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

咬牙忍住脑海中一直未曾断绝的往事来袭,成昆猫着腰在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之间穿梭,丝毫不敢停下脚步,这里不是人间,就算他停下来了找个地方藏起来,也难保那些鬼差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找出他来!他要逃,一定要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逃得掉!

三轮回镜前如何出

三、轮回镜前如何出

也许是因为成了鬼并没有体力上的限制,就算已无内力傍身,成昆跑了很久也没出现体力不济的情况。倒是脑海中不停回响的嗡嗡之声随着他的奔跑远离开来渐渐消失,让他无形之中松了口气。

成昆沿着忘川河一直跑一直跑,身后始终有鬼差隐约跟着,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但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敢放松下来。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了远处出现一座大殿,眼前一亮,当即转过方向跑向那边。

那座大殿离得并不远,不算宏大,甚至还不如少林寺宏伟,成昆跑得近了,隐约看到那座大殿上写着“轮回”二字,隐约还写着其他什么,却不及辨认,急急忙忙地顺着虚掩的门缝溜了进去。

“天不亡我!”跑进大殿,在看到大殿当中错综复杂的布置后,成昆脸上露出了笑容,二话不说便选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路跑了进去。这座大殿的布置明显要比彼岸花从复杂得多,在这里他能更轻易地避开那些鬼差,没准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直接找到传说中投胎轮回的地方,带着记忆投胎。他坚信只要自己抢在鬼差之前进入轮回,那么那些鬼差也拿他没办法。

轮回殿之中的布置很繁复,有许多不同的门,成昆不知道那些门代表着什么,因为上面并没有写着文字,而是刻了许多鬼画符一般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可不就是鬼画符么?

他所挑选的这条路上面画的线条最为干净利落,就是一个大环套小环的圆圈。成昆沿着小路钻了进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知走了多久才又看见一道石门。

成昆大喜之下用力推开了那道门,才看一眼便满脸失望:门后的房间看起来空空荡荡,只在中央立了一个十分大的架子,架子上有个一丈多高的铜镜,除此以外,竟没有其他的摆设,更别说是门窗通道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成昆心中一阵绝望:难道真是天要亡他?就算这座大殿中有再多房间,那些鬼差们一个一个搜过来也要不了多久,这里肯定不安全。

咬了咬牙,成昆没那么容易认命,转身就要开门离去——既然此路不通,那另选其他去路!

谁知他才一转身,身后那扇石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合上了,这还不算,那扇石门在合拢之后干脆便与墙壁融为了一体,彻底成了墙壁的一部分,连个痕迹都没留下——如此诡异的变化惊得他反后退了几步,好半天才定住神,上前敲打半天,却完全找不出出去的方法。

“搞什么鬼!这鬼地方真是邪门透了!”

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一句,找寻半日无果,成昆只能放弃了继续在那面墙上寻找机关的举动:这里是曹地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传说中的“法术”之类的奇诡玩意儿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可惜他的寻找注定无功而返,成昆仔细找了数圈依旧毫无收获,最终只能悻悻然的自我安慰:既然他出不去,那些鬼差没准也找不到他,至少暂时是安全了——

但是天晓得眼前这种情况算不算是瓮中捉鳖,没准他没能走出去,那些鬼差却能轻松发现他的踪迹……成昆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里,成昆干脆抛开了所有顾虑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正如他第一眼所见,屋中除了那面比他大得多的铜镜之外什么都没有,闲极无聊之下,他干脆仔细观察起那面铜镜,每一处纹路都不放过。

那个镜架与铜镜乍然看来是分开镶嵌的,仔细看时却是以繁复的花纹连在一起的,镜架左下角刻了几个花体字,仔细辨认下来赫然便是“轮回镜”三字,还有一行较小,是用他不认识的文字所刻,成昆搜肠刮肚半晌也没想出那些文字属于哪里,便干脆抛之脑后。

动手敲了敲镜架,感觉上又不太像是铜,成昆顺着镜架往上爬,拜此刻轻飘飘的身体所赐,虽然没有轻功可用,他还是轻易便爬上了镜架,坐在一处突出的平台上面,对面便是光滑的镜面,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映出。

成昆想起以前看的野史杂记之中提到过,镜子是照不出鬼影的,如今看来此话不假。他伸手左右敲敲那面镜子,不见有任何变化,便干脆盘膝在那处平台上坐了下来,单手杵膝支起下巴盯着镜面发呆。

这样一面巨大的镜子被安置在如此怪异的房间之中肯定是有什么用意,只是究竟是做什么的完全无从猜测。成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关于地狱的杂记内容,不记得有什么地方与镜子有关,倒是有个转轮王,也不知道跟这处轮回殿有什么关系。

轮回殿,轮回镜……成昆忽然一拍膝盖:“这面镜子该不会跟轮回有关系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盯着镜子的双眼当即便冒了光。他再度伸出手指戳戳镜面,没反应;用力推一掌,没反应;干脆站起身一脚踹出去,镜面无声无息地漾起一圈波纹,而后再度没了声息。

“这鬼镜子,太邪门了!”

成昆瞪着那面镜子发呆半晌,拳打脚踢都没用,那要怎么做?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

一时恼怒,成昆恶狠狠地盯着镜面,心中琢磨:难道是自己力气太小了?想想也是,当了鬼没有功夫,一拳一脚能有多大点力气?他思索片刻后下定决心,忽然弯下腰闷头便向着镜子撞了过去:反正现在已经是鬼了,怎么折腾也不用怕死怕疼!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他猱身撞上镜面的时候并没像想象中一般被反弹过来,而是眼前一亮,一团白雾忽然自镜中升起,瞬间便将他包裹起来。成昆踉跄几步站定,四周看看,入眼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先前的镜面以及架子俱都不见了,只剩下雾一般空茫。

“见鬼!”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死鬼一只,成昆开口低咒了一声,想要移动,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出去:怎么刚才面前还是镜子,一转眼就挪了地方?那镜子究竟是什么邪门玩意儿?!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谒语,暮鼓晨钟一般震得他双耳生疼,成昆忙伸手掩住,但那声音不过一瞬,下一刻他眼前的白雾便向着两侧消散开来,如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周遭的景色一变,变成了一间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卧室。

之所以称之为卧室,是因为他的眼前有一张大床,床上与床头都有人,周围还围了一圈,端水盆的,伺候的,还有人低声道喜。而接受贺喜的两个人一个是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少妇,还有一个是站在床头的男子,而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正满面笑容的逗弄着。

这是怎么回事?

成昆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认识,怎么突然便出现在这里了?他盯着那个男人怀中的婴儿,心中忽然冒出了个想法:莫非那个婴儿就是他即将投胎变成的小孩?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还站在这里,那个婴儿却已经出生了?

“震哥,让我看看孩子。”

床上的少妇忽然开口,那个被称之为“震哥”的男子忙弯下腰将婴儿凑到少妇面前,柔声道:“阿双,你辛苦了,来看看咱们的儿子,多可爱啊!”

叫做“阿双”的少妇笑吟吟地伸出手,在婴儿的脸上了,不敢用力,唇角苍白的微笑却都是幸福满足的,“真好,震哥,总算双儿争气,给我们成家留下了后人。”

“说什么呢!”男子不赞同地看了妻子一眼,似乎不喜欢她如此感的语气,道,“你好好休息,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心,咱们的儿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少妇温柔地笑了起来,手指留恋地轻刮婴儿嫩嫩的面颊,沉吟道:“这孩子……震哥给他取名字了吗?”

“早想好了。”男子道,“这孩子是我成震的后人,将来注定不凡,我给他取名‘成昆’,字鹏生,寓意鲲鹏之志,天海任其徜徉,阿双你看如何?”

那少妇闻言喃喃几遍:“成昆,成鹏生”,而后莞尔道,“好名字。昆儿乖,真希望你将来能如爹爹所说的那么厉害,这样就不枉娘辛苦一番啦!”

而此时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成昆却已经呆住了:成昆,成鹏生,这分明便是他的名字!而成震还有“阿双”这两个名字他亦不陌生,难道说这对男女便是他生前那对无缘的爹娘吗?!

我在写这段的时候参考了《雕》结尾郭靖给杨过取名取字的过程,写完才想起来古时男子都是20岁才取字的ORZ。然后和基友商议了一下,不知道那个究竟是金老书中的BUG还是想体现江湖人不拘小节(或者说是文盲?)的特点,不过不打算修改了,就当这是因为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吧!而且也还有一些生活因素——唔,这个后文见分晓。

PS:看到大家貌似对新文的内容感觉还不错,欣喜ing,挨个抱抱

四暂为往事且留步

四、暂为往事且留步

成昆并不记得自己的爹娘长得什么样。

从他有记忆以来就知道,他的爹娘被恶人害死了,而他必须努力习武给父母报仇。这件事自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长大,不时有人提点着他,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一般。

他不曾享受过丝毫来自父母的关爱,却要为那对死鬼背负着仇恨长大,这件事让成昆在习武的时候没少抱怨过,甚至心底深处隐隐怨恨着那两个人,正是因为他们,他年少之时才会过得如此惨淡无趣,而得到的不过是旁人几句不冷不热的称赞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对于那个婴儿的喜爱与宠溺,成昆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感情:或许他们真的是爱他的,只可惜他没有那个福分,记事之前就与他们阳相隔。

想不到活着的时候没能感受到的父爱母爱,死了反而如旁观者一般体会了一把。成昆冷眼旁观,嘴角习惯挑起冷笑:这会儿感受到又如何?他已经不是需要父爱和母爱的孩子了,对他而言这些东西也已不值得他留恋,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只有找出出口,离开这个奇异的地方,其他的通通没必要在意。

虽是如此想着,但他的脚步却像是生了一般站在原地,望向那对夫妇的目光也是炽热且渴望的。只可惜这份渴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包括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没有人能看见他,站在屋中的镜子或者水盆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地上也没有影子——明明依旧是个鬼,眼前这些看起来却分明便是人世。之前他明明站在那面镜子前,又为何眼前忽然变成了这样?

镜子……莫非那面镜子能够让自己看到生前的事情?

可惜这些猜想无从验证,就连眼前这一幕是不是他生前真的发生过的、那对男女又是不是他的亲生父母都无从确定,成昆只能像个傻子一般杵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那个应该是产婆的女子端着血水推开门,成昆忽然一个激灵跟着她跑了出去,目光所及,花草阳光都如此正常,比起地府沉沉的景色,再看到这些时简直恍如隔世。成昆抬眼看了看太阳,心中暗忖:原来杂书上写的不一定是真的,至少他这个鬼似乎并不怕太阳。

重回人间的喜悦让成昆兴奋得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他晃荡着走出门,目光所及都是陌生的景象。这是一个看起来不算小的院子,从园中的亭台楼阁以及树木花草可见这家人地位卓然。成昆想起后来伯父陶秋山对他说起的成家的概况,倒是与眼前这些相仿。

为了验证,成昆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到大门口,转身抬头,朱红的门匾上“成府”二字映入眼帘,旁边挂着一对对联,上书:

修竹抱山春亭映水

幽兰得地虚室当风

那副对联他熟悉的很,连对联都与前人讲述过的相吻合,难道这里真的是他从没回过的家?

成昆摇了摇头,游魂般转身回到了成府内,他发现此时此刻他不仅不为旁人所见,甚至还能穿墙过树——果然已经成鬼了。

他站在门前发呆许久,才沿着之前的路线回到了屋中,木门此时已经关上,屋内那个兴许是他母亲的人已经闭目睡着,而他的父亲则坐在旁边,怀中抱着婴儿低声诱哄,满脸慈爱。成昆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男人刚毅的脸上所露出的神情,心中酸涩悲苦的感觉愈甚。

小的时候曾经希望能够见到父母,然而那些关于父母的记忆仅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就连长相也是不知道的。此时他看着那个男人,眉眼口鼻,确实与自己年轻时十分相仿,再看看床上的女人,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两侧,那略宽的额与额发之间的美人尖也与他如出一辙——这确实是他的父母,毋庸置疑。

成昆痴痴地看了许久,一股冲动让他试着伸手去碰触眼前的两个人。可惜他的手掌轻易的便穿过了对方的身体,本无从停留——就如同他穿墙过树一般,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视觉上的一切都无法触碰,唯一能够让他有踏实之感的只有脚下的土地,但即使是地面,他也能轻飘飘的飞起,那种感觉不仅仅是身体,似乎连心都空荡了。

“爹,娘,不孝儿成昆,终于见到你们了……”

这句话在心底过了无数遍,此时即使说出来也毫无声息,不过是双唇蠕动几下罢了,然而成昆心中明白,就算他大声喊出来,面前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听得见,他们眼中的成昆,还只是那个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罢了。

如若,如若当初他的家中不曾遭逢巨变,如若,如若他是在这样的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那么他的前半生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坎坷,更不会在后来遇见阳顶天那厮,甚至失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这个想法不可抑制的在脑海中升起,却又心知不过是妄想罢了。成昆将牙关咬的死紧,目光专注的看着面前这对男女,多年养成的冷静习惯让他心知肚明,妄想不过是妄想,眼前这一幕看一眼便多一眼,也许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了。

在那两个人面前站了不知多久,面前抱着婴儿的成震忽然站起身,低头爱怜的看看床上倦极而睡的妻子,伸手了她的脸颊,而后抱着小成昆走出了房门。就在他离开的那一瞬,成昆只觉眼前一花,所有景象都似镜花水月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再度恢复成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只是瞬间,浓雾再度散去,成昆面前已经变了景色。这次他所在的是一处方厅,依旧是陌生的地方。成昆心中略微慌乱一瞬,随即想起自己此时本就稀里糊涂的灵异情况,便干脆淡然处之,放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间方厅不大,厅中已经围坐了一圈人,其中有换了一身衣服的成震,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仔细看时,却发现其中两个看起来分外面熟。

伯父陶秋山和师父陶玉山!

那两个人明显比他记忆中年轻许多,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与其他人并无二致。成昆看了眼他们,这两个人在他早年的人生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甚至连师妹都没他们亲近。伯父陶秋山是他师妹陶彩衣的父亲,也是后来收养他的人,而陶玉山是伯父的亲弟弟,也就是教他混元功的师父。

陶家与成家是世交,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在座的其他人估计也与他们成家有些联系了。成昆仔细打量着在座之人,却意外的发现没有一张是熟面孔——难道说他成家家变之后,这些人都和他家断了联系?

哼哼,一群小人罢了!

恶意的猜测着众人的心思,成昆心中忽然一动:为什么他眼前的场景会忽然变化?这么多人聚在他家中又有何意?莫非还有什么其他说法不成?

将视线放在了成震身上,成震的面貌此时看起来与之前所见并无差别,只是神色沉重许多,隐隐还透出几分凛然。只见他站起身来抱拳道:“各位,此次是我成家与青城派之间的恩怨,对方已经下了不死不休的战书,显然之前那事已经认定是我成家所做。我成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各位肯来援手,成震感激不及,在此一一谢过!”

在座众人顿时稀稀拉拉一阵回应,成昆却是竖起了耳朵:青城派?师父曾对他提起过他家正是因为与青城派某个人的恩怨才导致家破人亡,而后来虽然事情澄清,青城派也将那人逐出了师门,被他亲手诛杀,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成震忽然提到青城派,莫非近日便是家变之时?!

这个念头一浮现,顿觉背后冷风拂过,神也跟着专注起来:虽然已经无法挽回,他还是想要亲眼确认当初成家的灭门惨案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听到成震的话,陶秋山豪爽的一挥手道:“成兄不必客气,那青城派欺人太甚,我等与你多年相交,前来助拳是应当的,莫要再虚情客套!”

他此言一出,顿时群情响应,成昆冷眼在旁望着,心中一时激动的难以自已,一时却又冷静到冷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话音一顿,纷纷望向门口,几息后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伴随着略显忙乱的敲门声,一道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不好了,小少爷失踪了!”

……我果然还是擅长慢热文么==虽然这文不慢热,不过四章后另一位才出现也够慢的了

五昔时少年赠明珠

五、昔时少年赠明珠

“什么?!”

听到门外的声音,成震显然惊怒非常,而成昆慢了一步才想起,对方口中的“小少爷”多半便是幼年的他了。他心中一动,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七八个念头:这个时候“自己”忽然被抓,莫非是仇家下手?或者是什么人看他家有事,趁火打劫?匪类入室抢劫?家中有内奸?

这完全是他生前的习惯,似他这般惯于算计旁人的人从来都不忌讳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旁人的想法,猜测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抓了“他”?

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拉扯着自己向某个方向晃荡,仿佛一股清风拂过,整个‘鬼’都要飘起身来。成昆忙稳住身形,四处看看,却未见什么异样,只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力依旧拉扯着他,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成昆心中一动:莫非这种感觉是在告知他“他”在什么地方?若真如此,这鬼地方就当真是诡异之极了。当下便放松下来随着那股力道飘去,眼看着周遭风景急退,却没有运用轻功飞奔时那种冷风扑面的感觉,又觉舒服,又不习惯。

很快前方便隐隐出现了一个身着褐衣的男子,怀里抱着一团正向前飞奔,看起来依稀是个婴儿模样。成昆感觉到之前那种拉扯感消失,便放缓脚步跟在那人身后,才跑了没几步,就见黑衣人脚下一顿,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两步顿时站住,左右看看道:“谁?!”

成昆也很诧异,以他的眼力自是能看到方才是有人投了石子过来打中了那人膝盖,莫非是有人追来了?但是他来的迅速是因为借了外力,按常理来说不该有人比他还快才是。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哎哟!大叔,你自己脚下不稳,却又怪得谁来?”

这声音一响,成昆与那褐衣人视线当即转向同一个方向,只见不远处一棵十分茂密的树木上正坐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凤目微眯,嘴角含笑,手中颠着块小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那个褐衣人,显然刚才那一记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看到那个男孩,褐衣人固然惊讶,成昆也惊讶的睁大了眼,几乎是爆喝出声:“阳顶天!”

那张脸虽然童稚,但成昆之前路过黄泉路时已经回忆起了阳顶天幼时的样子,自己的大仇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又如何不认得?!

他的喊声当然没人听得到,褐衣人看见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个小孩,脸上顿时有些轻视:“哪来的毛孩子?!”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阳顶天从树上滑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褐衣人怀中的襁褓,“你这又是从哪儿拐来的小孩?青城派的黄正平,我记得你满门都是牛鼻子来着,应该没法子生娃娃吧。”

阳顶天此时人虽小,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从他这么一个小孩口中说出“牛鼻子”三个字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尤其是他还摆出一脸蔑视,更是让人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无语。那个被称作“黄正平”的男人自然也觉得好笑之极,当场便笑道:“小娃娃好臭的一张嘴!不想死就快滚,道爷今儿心情好,不想出手杀你!”说着打发花子一般挥了挥手,转身便要走。

阳顶天道:“你不想杀我,我却是要杀你的。”说着便呼喝一声挥掌扑向了黄正平。

他此举大出在场一人一鬼的意料,成昆看着褐衣人抱着婴儿接了他的掌法,当即破口大骂:“你这死小鬼!想害我挂在这儿吗?!”

说着蹂身扑上去想抢过不幸卷入战场的小成昆,却理所当然的扑了个空,他从两人之间穿过后忽然醒悟: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也就是说他本无事,顿时笑自己大惊小怪,嘿嘿一笑站住身形,开始给褐衣人较好助威:“兀那汉子,给老子狠狠教训一下这小鬼!只要不伤到我,其他随便你打!”

可惜战局当中的两个人拳来掌往,结果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还是个小屁孩的阳顶天小小年纪竟能压着那褐衣人打,而褐衣人一边手忙脚乱的自保一边护着怀中婴儿,开局便乱了阵脚,完全不是阳顶天的对手。

见他如此,成昆怒其不争的喝道:“笨蛋!交战之时心不在焉!小看对手,有勇无谋,真是蠢蛋!”一边扼腕于不能看到这人教训阳顶天的场景,一边心惊于阳顶天的本事:他虽然早就知道阳顶天厉害,却没想到他这么小的时候身手便如此不凡了,无怪乎后来竟能当上明教的教主。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阳顶天正乘胜追击一掌拍向黄正平。黄正平见势不好,慌乱之下竟将怀中婴儿凑了过去!成昆大惊,“啊”了一声:这魔头向来心狠手辣,这一掌下去小孩儿就算不死怕也要去了半条命!却见阳顶天也面露惊色,于瞬间变掌为擒,一个擒拿手便将裹着小成昆的襁褓捞到自己怀里。

他身手虽然了得,毕竟还是个小孩,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重物了。而且他显然没抱过孩子,襁褓一入手顿时闹个了手忙脚乱,急忙双手捞住,不敢有丝毫轻忽。

见他如此,黄正平顿觉有可乘之机,飞起一脚便踹了过来,势要一脚解决了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鬼。阳顶天大吃一惊,却并不乱,双膝一弯一个铁板桥生生避过他这一腿,而后喝了一声“着!”,五短小腿跟着飞起,在对方的“环跳”上一扫,趁着对方中招软倒又飞起一脚踩在他口,只听“咔嚓”一声,竟然二话不说便将他杀死了!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看的成昆又是痛快又是心惊:比起眼前的阳顶天,他小的时候真是单纯的可以,别说杀人了,就算是和人打架也有腿软的时候,不愧是未来的魔教头子!

想到这里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记得阳顶天的师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算是隐士高人,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魔教头子出来?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阳顶天,他师父陶玉山与阳顶天的师父也有些交情,当初还逼着自己叫这厮“师兄”来着……这些往事自从阳顶天抢了师妹后他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想想,阳顶天进入明教之前的师承还真有些奇怪。

他在这边兀自沉吟,那边阳顶天在杀了黄正平后神色丝毫未变,但看向怀中的襁褓时便手忙脚乱起来。之前那样一场颠簸,小成昆早被惊醒了,此时正在襁褓之中扯开嗓子大哭不止。对于这个孩子,阳顶天显然很没办法,抱着实在太累,便干脆走到一旁席地而坐,抱着孩子不伦不类的诱哄起来。

这一幕看的成昆好笑之极,他不乏恶意的想着:原来小的时候自己就曾给过这厮苦头吃了!不错,只要能让阳顶天不顺心的事情,成昆统统都很愿看。没想到之前那个没用的废物没做成的事情,还是婴儿的自己竟能轻而易举的做到,果然老天还是长眼的!

阳顶天自是不知怀中婴儿长大死后变成的老鬼此时就在自己身边嘲笑自己,满心都在想着要拿这个婴儿怎么办。哄了半晌不见成效,忽然想到一物,费力腾出一只手从怀中了一物出来拎到婴儿面前来回摇晃,口中道:“乖乖!别哭啦!来,这个给你玩儿!”

那是一颗通体雪白拇指指节大小的珍珠,并不似寻常珍珠那般圆润,而是在上方多出一处突起,不知是何人在那出突起上钻了个小孔,穿在红线里做成了项链,倒是十分巧妙。看到那样东西,婴儿似乎觉得新奇,果然不哭了。一眨不眨的盯着摇晃的珍珠。成昆看到那物却也愣了愣:原来这东西竟是他的?!怎么可能?!

他记得那颗珍珠,他从小便随身带着了,陶秋山告诉他说那是他自小便带着的,多半是父母的遗物,后来觉得此物重要,便拿去给师妹做了娃娃亲的贺礼,师妹将要成婚的时候却又退回给他。当时他心灰意冷之下又放入了给师妹的新婚贺礼当中,最终辗转遗失。此物对他而言可谓是父母唯一的遗物,却没想到竟是来自阳顶天!

真是白费了他大半辈子的惦记与重视!知道真相后,成昆咬牙切齿的想到,早知道这是阳顶天给的,他早早就丢入茅坑任它发臭了,哪里会贴身藏着珍惜之至?!后来居然还将它给了师妹做贺礼,这分明便是他亲手给师妹和这厮拉的桥么!

越想越怒,成昆气的一拳揍向眼前之人那张稚嫩的脸蛋。可惜拳头再次毫无阻碍的穿过对方,阳顶天依旧一脸怜爱的用珍珠逗弄着怀中的婴儿,那副温和宠爱的神情与成昆此时怒气横生的心情成了鲜明的对比,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六家门血案别父母

六、家门血案别父母

不久后成震带人追来,看到一个小孩儿抱着自己的孩子时便诧异的“咦”了一声,又看到死在地上的黄正平,一眼便认出了是青城派的人,忙抢上前几步:“昆儿!”

阳顶天显然早就发现他们过来了,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自顾自逗着怀中婴儿,神色竟是温柔的很。听到成震的喊声,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目光最终对上成震:“你是这娃娃的亲人?”

“我是。”成震拿不准阳顶天的身份,虽然对方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也不敢轻疏,毕竟地上还躺着具尸体,自己儿子也在对方手中。他按照江湖人的礼节拱了拱手道,“小兄弟是何人?能否将我儿还给我?”

阳顶天摇着手中的珍珠,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有证据吗?”

成震一怔,身后之人却早已看不惯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开始起哄了。他一挥手止住了其他人的呼喝,道:“那是我儿成昆,刚出生半年,颈上挂着我给他的长命锁,正面刻了他的名字,背面有‘长命百岁’四字,少侠可以确认一下。”

成昆在旁听着,心道:原来那阵雾一散便是半年过去了!

阳顶天伸手扒开襁褓看了眼,果然找到了成震说的那个长命锁。他捞起来看了两眼,点点头:“不错,看来你说的不是假话。”他微一沉吟,忽然将那块长命锁解了下来,收入自己怀中,不顾其他人的鼓噪与诧异将手中的明珠系在婴儿的颈项上,笑道:

“留个念想!这小娃娃我喜欢,将来留个见面的证据!”说着替成昆将襁褓理好,“喏,大叔,接着!”说着便扬臂将襁褓向成震抛了过去。

成震忙伸手接过,抬眼再看,却发现那个小孩已经纵身离开了,他年纪虽小轻功却是卓越,在场众人心中均是骇然:这究竟是哪个门派培养出的传人,竟这般厉害?

看到阳顶天离开,成昆反便要去追那抢了婴儿东西的强盗,然而才一动便醒悟过来:此时是他家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哪还有心思去看那魔头?而且就算他追上了,那魔头也不可能将东西还给他,他本连看到他都做不到。

这么一会儿功夫,成震等人已经检查并确认了地上尸体的死因,提起之前那个小孩的功夫,顿时相顾骇然。成震命人将黄正平就地掩埋,面色沉郁,片刻后才叫人一同回去。

成昆在旁看着,心中猜测多半是青城派先下手为强,抢了幼年时的他想用以威胁成震,却没想到阳顶天那厮忽然出现,横一刀不说,还将他们的计划被破坏了。

这样想着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毕竟青城也算名门正派,若真的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婴孩做胁迫未免于名声有损,而且区区一个婴孩,拿来威胁未免单薄了些,若是自己的话定会有更周详的计划。

正想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哎哟”一声心道不好: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样一想,便觉得心急火燎起来,偏生这些人之中没有人能看见他,无论他喊些什么都无动于衷。因为小成昆已然救回来,成震也明显松了口气,神色轻松径自与众人讨论着阳顶天的身份,或是黄正平的举动,青城派的打算等等,不时还俯下身逗弄儿子嫩嫩的脸颊,一副慈父的模样。

成昆在旁边急的团团转,最后却也只能看着父亲带着那群江湖人慢条斯理的回到家。他不敢提前飘回去,不敢面对自己想象中可能会有的惨烈情景——那样温柔美丽的娘亲他才看了一眼,那样和乐融融的家庭他才感受过一次,饶是他生前害人无数,此时也没办法淡定以待。

就这样众人一路走回去,成震抱着婴儿推开了自己的家门,但下一刻便疯了似的跑了过去。其他人见他如此也跟着跑进门,接着便有惊呼声传来——成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屋中的情景如何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当初被自己杀害的徒弟谢逊一家,当初谢逊的心情与他此时、与成震此时是不是完全相同?

然而有些事情不去面对,终究还是要发生的,成昆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挫败,他从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到,眼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生前曾发生过的:很快整个成家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后他会被陶伯父收养,懂事之后拜师父为师,十年后迎接小师妹出生,再二十年后眼睁睁看着师妹被阳顶天那厮抢去,自此踏上复仇的道路……呵呵,呵呵,这就是他成昆的一生,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忽然蹲下身,双手到头发里死命揪着自己花白的发,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些人所说的话,前半生磕磕绊绊,活的痛苦不堪,后半生什么都不剩下了,反而活的顺利潇洒……

哈哈,哈哈,作恶有什么不好?看他的父亲,看那个空见老和尚,看那些个名门正派的家伙,个个活的憋屈,死的轻易。就算是阳顶天那个虚伪的小人,喊了一辈子的民族大义,到头来还不是死在密室里,多年无人收尸?

就这样怔怔地蹲在成府门口不知多久,耳边隐约传来成震的声音:“陶大哥,陶二哥,我儿子便托付给你了,还请看在咱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替我帮他找个安全的地方。青城派那些人既然有胆子灭我成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就该血债血偿,但昆儿还小,他不能卷到这里面,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下半辈子去陶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若是不能……”

接下来便是陶秋山的声音:“兄弟一场,胡说甚么!送孩子离开玉山一个人就够了,兄弟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陶大哥!”

……

成昆浑浑噩噩的听着这一切,连眼前什么时候被白雾覆盖了都没注意到。等他再度抬起头时,周围的环境又换了个样子,这里看起来是森林中的一条小道,周围只有一匹马,旁边坐着个人,怀中抱着婴儿的襁褓,那人成昆认识,是他的师父陶玉山——但是父亲呢?母亲呢?为什么一眨眼间所有一切都变了?

他忽的站起身,总算是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对话,成昆看着四周陌生的风景,忽然疯了似地扑到陶玉山身边,伸手想要去按他双肩:“你带我来这里作甚?我家在哪儿?我家在哪儿?!”

他吼了半天,陶玉山当然听不见,而他也没像上次那般感受到那股指引方向的怪力,成昆看着自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穿过陶玉山的肩膀,最终无奈的瘫坐在地,终于意识到,那两个仅仅看过几眼的亲人,从今以后将再也看不见了。

他捂着脸跌坐在旁边,双眼发胀,多年不曾有过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便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泪。他呆坐半晌忽然站起身:坐在此处有何用?不如出去找找看出路!

他才一动,陶玉山却也动了,成昆这时才注意到,陶玉山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风尘仆仆不说,身上还有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显然他之前经历过搏斗,而小成昆身上的襁褓还是之前那个,只是也沾了灰,不复之前干净。

陶玉山这一动,小成昆似乎觉得不舒服了,“卡卡”几声便哭了出来。陶玉山心烦意乱之下将那孩子往旁边一丢:“哭!哭什么哭?!也不怕将敌人都引来了,想找死是吗?!”

他这般疾言厉色并不出成昆意料之外,他这个师父向来脾气暴躁,在外人看来也许风度翩翩有勇有谋,只有他知晓,人前与人后的陶玉山完全是两个极端,当初他武功练不好时,陶玉山还拿藤条抽过他。

不过他倒没记恨过这个师父,毕竟陶玉山暴躁归暴躁,对他还是不错的,至少武功倾囊相授,该教他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可此时看着他呼喝着哭泣不止的小成昆,心中忽然生了些怨念:对一个婴儿至于如此苛求吗?才出生半年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正想着,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动,暗道不好:婴孩哭声这么响亮,定是惊动其他人了!若来的事仇家……

瞥了眼陶玉山惊慌的神色,他心中一沉:果然有仇家在追他们吗?哼,来得正好,他倒要看看他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

却不想下一刻,未等对方出现,陶玉山却忽然一咬牙,匆匆道:“死小孩!让你哭,对头都被你引来了!妈的,一个人自生自灭罢!我可不给你陪葬了!”说着便翻身上马沿着小路跑了!

如此变故看的成昆顿时傻眼:这是什么情况?陶玉山丢下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有意送他入鬼门关?

七深山野林婴儿哭

七、深山野林婴儿哭

陶玉山这一跑,附近便只剩下老鬼成昆与地上依旧嚎啕不止的婴孩。成昆无语的看着那个婴孩哭的撕心裂肺,却连安抚都做不到,顿时将陶玉山骂了个狗血淋头:有这么照顾孩子的师父吗?不愧是姓陶的,一出事果然逃的比谁都快!

这种情形之下他也不可能丢下婴孩一个人在这里去找父母,只能与哭的眼泪鼻涕横流的小婴儿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悉悉索索的响声越来越近,成昆抬眼望去,就见几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从小路的另一头了过来,看到地上恸哭不止的婴儿时不禁“咦”了一声:

“你们来看,那是不是成家的野种?”

“好像真是,怎么被丢在这里了?”另一人上前提起襁褓看了看,被里面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孩恶心到了,顺手便丢到了另一个人怀里:“是杀是抓?你看着办,格老子的,我最讨厌这种一泡水的小娃娃!”

另一人伸手接过襁褓,沉吟了片刻道:“先带回去,等师父发落——不知道带着这小鬼跑出来的那个家伙跑哪儿去了,大家小心点,说不定他就在附近呢!”

其他几人闻言纷纷应和,成昆在旁冷笑:戒备有个屁用?那人早就跑了,傻子看到这么多人在此才会出手,那陶玉山更不可能回来。

他此时对陶玉山失望之极,连带着看什么人都不顺眼起来。那几个青城弟子拎着婴儿上了马,小心翼翼的纵马前行,成昆只是心不在焉的坐在马头上,对那个婴儿望都不望一眼。他一点都不担心婴儿的小命,自己活了七十多才挂的,小时候再多坎坷,还不是顺顺利利的活到了老?倒是看着那几个人一脸嫌恶却不能不去诱哄哭泣不止的婴儿,闹得手忙脚乱时心中痛快的连连叫好,活该他们被婴儿折磨得手忙脚乱,哄起孩子来居然还不如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毛孩。

有些人真不经念叨,成昆脑海中才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便看到前方有个小娃儿骑着头毛驴一颠一颠的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目光利的很,一眼便看清那小孩的面容,分明便是之前才见过的那个缩小版阳顶天。

而几乎是同时,对方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不对,是穿过他落在了婴儿的襁褓身上。

青城派那几个人看到对面过来的只是个小屁孩,并未当回事,拎着襁褓的那人还嘻嘻哈哈的摇晃着手中的小娃娃,全不顾婴儿因为不适在里面哭的直打嗝。

看到阳顶天出现之时,成昆心中居然升起些许期待,几乎以为他会出手抢过这个婴儿了,毕竟小魔头之前对小成昆看起来还不错。谁知道阳顶天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一脸嫌恶的撇过了头,扯着小毛驴原地转了几圈,仿佛被婴儿的吵闹声闹的心烦之极。与那些人擦肩而过时还扁了扁嘴,刻意呼喝着小毛驴绕开了路让他们先行过去。

见他如此,青城派诸人自是不当回事,成昆却是气得直咬牙:他之前怎么会觉得那厮会出手?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以他的魔头子,会出手才叫奇怪!

然而接下来青城派那些人又走了几步,其中忽然有一个伸手捂着额头晃了晃:“师哥,我、我怎么有点头晕?”

另一人脸色也明显苦闷起来:“我也晕,怎么、怎么回事?”说着晃了一晃,不由分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

继而不过片刻功夫,青城派那几个人便滚饺子一般唏哩哗啦掉下了马,一个个人事不知了。而抱着小成昆的那个却是最后一个摔下来的,栽倒之前只觉眼前一花,怀中襁褓已被人毫不费力地扯了过去,没摔伤婴儿丝毫。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成昆呆了一下,眼看着阳顶天施展轻功救下了差点摔下马的婴儿时随即醒悟:莫非这小子之前转那两圈的功夫做了手脚?他此时没有嗅觉也没有触觉,不知道他是下了药还是做了其他什么布置,只是看着阳顶天抱着婴儿踹了青城派那几个人两脚,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时莫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

“哟,这个也迷倒了啊!”

阳顶天自然看不到旁边的老鬼,伸手逗了逗怀中酣然入梦的小婴儿挑起眉。“你这小子还真是多灾多难,上次那个姓黄的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捅了马蜂窝——幸好小爷我随身带了点好东西,不然这么多人要救你出来还真有些麻烦。”

说着却发现指尖上的触感有些滑腻,仔细一看才发现沾了满手的眼泪鼻涕,也许还有口水。当下“啧”了两声,走到青城派那几个人旁边随手撕了一块干净的里衣布料下来替他抹了抹脸上那些体,皱起鼻子闻了闻:

“唔,好臭!你这娃娃几天没洗澡了!”

这话小成昆自然无法回应他,阳顶天也不过随意问了一句,倒是旁边的老鬼跟着皱起眉,他还记得陶玉山之前在的时候小成昆就哭了,应该不是单纯被吓到的原因,莫非……

阳顶天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将婴儿放在地上打开襁褓一看,顿时眯起眼撇过头:“哎!你这娃娃,怎么说拉就拉了?!难怪这么臭,这帮死牛鼻子也不知道给你换一块尿布吗?”

“……”成昆捂着老脸退后几步,他虽然闻不到婴儿的屎尿味,但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够丢脸的,尤其还是当着自己那个夙敌的面,真是什么老脸都丢尽了!

那边阳顶天竟然没将婴儿丢在一旁,虽然被气味熏的有些郁闷,但却丝毫嫌弃的神情都没有。只见他走到青城派那几个人的马旁边,毫不客气的翻了翻他们挂在马身上的包裹,从中扯了几件料子细腻的衣服出来,用手撕开叠了叠,感觉大小差不多了,便拿起这些与马背上的水壶走回小成昆的身边。

阳顶天先用之前给婴儿擦脸的帕子将婴儿屁股下面的尿布拽了出来,又倒了点水替婴儿擦了擦软嫩的小屁股,这才将新弄好的临时尿布裹在了婴儿屁股上,至于剩下那些便顺手塞到怀中备用,又抖了抖那块五颜六色的襁褓,抿起唇垫了厚厚两层才再度将小成昆包了进去。

这些事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做的居然很是顺手,成昆诧异之余隐约想起这厮曾提过,他是师门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从小就要照顾师弟们,早就习惯了照顾小孩,这类事情想必没少做过。他虽然很不喜欢看到阳顶天,但这人怎么说也算是三番两次帮了他,这会儿小成昆能依赖的也只有这小魔头,因此便只是闭了嘴一动不动的看着阳顶天忙这忙那,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回干净了!”忙完这些后阳顶天显然也松了口气,他费力的将小孩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小毛驴背上,看了眼旁边那几匹马,摇了摇头,抬起脚照着马屁股就踹了过去。那些马儿受惊,顿时发蹄狂奔,转眼间就各自跑出了这片野林,只剩下阳顶天留下的小毛驴和地上躺得七零八落的青城派众人。

“嗯,这下这几个家伙就追不上来了!”阳顶天拍了拍手,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他翻身上了毛驴,伸手拍拍小成昆的襁褓,笑道:“就只剩下咱们两个啦!我这可是救你第二次了,你这小鬼将来要怎么报答我?”

成昆在旁哼了一声:报答?就你这种魔头……转念一想,阳顶天似乎也从来没向他提起过幼年这些事情,估计早就忘记了。所谓报答云云也不过是小孩子顺口一句话罢了,又何必在意?

于是两人一鬼便乘着同一匹小毛驴晃晃悠悠的再度踏上了旅程,成昆飘坐在毛驴的头上,歪着头打量阳顶天的神色,这小魔头对于怀中的婴儿似乎真的很感兴趣,一直不停的逗弄,只在路过分岔口时才抬头呼喝毛驴几声,显得很是悠闲自在。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了起来,两人一鬼也不知走了多远,却始终没看见林子的出口。

“这么晚了,得找个地方住才行。”看看怀中还在睡梦里的小娃娃,阳顶天抬起头看了眼周遭的环境,皱起眉道,“回师门还有两天的路程,倒是这娃娃家里离得比较近——要不然先送你回家?”最后一句却是低头对怀中婴儿说的,还伸手戳了戳婴儿粉嫩的脸颊。

听他此言,成昆顿时神一振:这里离家不远?!若阳顶天真的送他回家,那么是不是还有希望看到爹娘?

小婴儿被阳顶天这一戳竟然醒了过来,睫毛抖了抖便睁开眼,乌溜溜的眼瞳盯着阳顶天片刻,张嘴便要哭。

“哎!别哭啊!”阳顶天显然吓了一跳,急忙诱哄怀中的小孩,可惜小成昆十分不给面子,张了嘴便嚎出声来。此时天色已黑,林中本来就暗,这样的深山野林中忽然响起婴儿的哭号声,听起来还真有些惊悚。就连成昆这个老鬼都觉得毛骨悚然,更别说阳顶天这个年纪还小的小魔头了。

八花言巧语暗生怒

八、花言巧语暗生怒

阳顶天手忙脚乱的检查了一遍小成昆的襁褓,没尿也没拉,显然不是因此而哭的,他哄了半天不见成效,小孩子脾气上来,气的直戳婴儿的脸蛋:“哎,我说你别哭啊!好端端的怎么……”说了一半却忽然愣住,因为小成昆竟在他手指戳到唇边的时候张嘴含住了他的手指,用力吮吸起来。吸了几口吸不出东西,小嘴儿一张,“咔咔”两声,眼泪便再度冒了出来。

见状阳顶天恍然大悟:原来是饿了,难怪哭成这样!找到缘由后心中顿时有了底,他抬头左右看看,找了一处空地将毛驴拴好,然后从行李中掏出水壶和干粮靠坐在树下,张口咬掉了木塞,将壶嘴凑到小孩儿嘴边:

“乖乖,先喝点水吧!这深山野林的,咱们也没地方住,好在我带了干粮,不然……哼哼,再哭的话,就只能把你烤来吃了!”

半是诱哄半是恐吓了一句,但是给小孩儿喂水的动作却是轻柔的很。坐下的姿势让他能将小孩儿横在膝头,总算解放出一只手来。他一面小心的喂着水一面单手从包裹里出干粮,嚼碎了一口一口哺喂给小孩儿,就这样一口水一口干粮,总算是喂饱了怀里的小祖宗。

而重头到尾看着这一幕的成昆此时却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多一些,没想到幼年时的阳顶天完全没有成年后那么可恶,反而耐心的很,看着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他长大之后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唉,现在看来,所谓“人之初,本善”果然还是有道理的,若不是此番亲眼瞧见,谁知道长大以后那个抢□子、十恶不赦的明教大魔头小的时候竟会如此耐心善良?明明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婴孩罢了,他竟照顾的如此无微不至,若是换了他成昆,捡到这么一个小鬼早就丢在路边任他自生自灭了!

看着阳顶天喂完小孩后便用包裹垫着襁褓放在一边,而后迅速拾柴生火,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成昆不禁有些出神,一会儿想到生前那些往事,一会儿是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可惜这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婴儿,长大后本不会记得有这么一天,否则……

想到这里悚然一惊:魔头就是魔头,他竟然还想记着他的好不成?哼!幸好这些他统统不记得,不然还不将那魔头当恩人?那样的话与认贼作父又有何两样?一个不慎,没准自己就要走好徒儿谢逊的老路了!这阳顶天不过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到头来也不过是什么都得不到罢了。

就这样脑海中反复想着各种念头,等到阳顶天抱着婴儿倚在毛驴旁边睡着的时候,成昆却只是睁大眼了无睡意——也是,都成了鬼了,哪可能睡着呢?只是这一次那股白雾怎么还没来?前两次不过几个时辰就结束了,莫非这次他还要守着这人一晚上不成?

他此时已经无心猜测自己究竟为何会站在旁观的角度重新看了一遍过去的人生,只是看现下的情况,他多半便要整个经历一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故事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再看一遍,再经历一次那些让他愤懑心痛的过往罢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成昆警觉的向着那边望去,那声音还远,又轻得很,若不是他此时耳聪目明也未必能够察觉。倒是地上那一大一小睡的正酣,只有毛驴的耳朵动了动,警觉的睁开眼,有些不安的摆了摆尾巴。

莫非是那些青城派的人追上来了?!成昆心中有些紧张,盯着那个方向许久,总算隐约见到一抹人影鬼鬼祟祟的向这边靠了过来。黑暗中那道人影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楚,只是从方向上来看,明显是冲着他们这边的火光而来的。

成昆一面思索着对方的身份一面转过头,忽然“喝”了一声,被身后睁大眼望着那边的小孩儿吓了一跳——这阳顶天什么时候醒的?!

随着那人逐渐靠近,阳顶天抱着襁褓的手紧了紧,却并未作出太大的动作。直到那人距离他们一丈多远之时,他才悄悄从怀中了什么出来,扣在手中引而不发。

那人似乎是觉得火堆边的人已经睡着了,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一点一点靠了过来。就在距离阳顶天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小孩儿骤然发难,单手一扬便洒出了一捧粉末。

忽遇突袭,那人显然也吓了一跳。慌忙一面做出防守的姿势一面疾呼:“别!我没恶意!”说完双腿一软整个跪倒,却是终于吸入了阳顶天洒下的粉末,迷迷糊糊便中招倒地。

见他被擒,阳顶天顿时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二话不说便点了他身上数处道,而后拿起水袋灌了口水,一口喷在对方的脸上。

做完这些,他才慢条斯理的从怀中了把匕首出来,在那人睁开眼时抵上了对方的口:“你是什么人?!”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成昆目不暇接的看着,虽然不愿称赞对头,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阳顶天的应变得宜动作迅速。这样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孩子,动起手来却丝毫不逊于那些闯荡多年的老江湖,难怪后来会那么轻易当上魔教头子,甚至在位二十多年里让各大门派对其忌惮之极,敢怒而不敢言。

此时他已经认出来人的身份,竟是白天丢下婴儿一个人跑路的陶玉山!这么晚了他鬼鬼祟祟跑回来做什么?

陶玉山清醒后发现自己被抓,目光看到阳顶天时先有些吃惊,再看到他放在身后的襁褓时眼中顿时划过一缕光芒:“少侠且慢动手!咱们之前见过一次,咳咳,我是来找他的!”说着他对着襁褓的方向扬了扬下颌。

听到他这般说辞,再看到他眼中隐晦闪过的光芒,成昆顿时眯起眼冷笑起来。他可不是当年那个被这人管的团团转的天真孩童了,何况刚刚才见过这人丢下婴孩一个人逃命的恶行。要说他是不放心小孩所以跑回来看看,成昆绝对不信。

可惜他不信,有人却是半信半疑的。阳顶天此时也已认出了陶玉山正是那天随着成震前来找小成昆的众人之一。他虽然早熟,毕竟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犹豫片刻才道:“你来找他?那之前怎么任由他被那些青城派的牛鼻子给抓了?”

陶玉山一听便将他走后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大概,顿时摆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义愤填膺道:“我说小昆怎么忽然便消失了,原来竟是遇上了青城派那些恶人?!小兄弟,莫非是你救了他?”

阳顶天皱起眉,一时也判断不出对方所言真假,听他所言,似乎也不知道婴儿被抓的事情,便悻悻然收了匕首:“到底怎么回事?这孩子是怎么被牛鼻子们抓了的?”

陶玉山听出阳顶天并未见到他逃走的一幕,当即心中一松,假作追悔道:“唉!说来惭愧,这孩子家中生变,他父亲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拜托我将这小孩带了出来。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我带着他进了这片林子,只是身边的水喝光了,为了找水源才暂时将孩子藏在了一个树洞里。谁知道等我找到水回去后,这孩子却消失无踪,周围只剩下一片踩得七零八落的印子……”

他说着顿了顿,悄悄观察了一下阳顶天的神色,见他并无疑虑,才续道,“这孩子突然失踪,我也心急的很,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刚才看到这边有火光,才抱着侥幸的心理过来看看,天可怜见,总算让我找到了这孩子的下落!”

听着这人花言巧语编派事实,成昆顿时一脸厌恶的转过头:他师父竟是这样的人!以前怎么就从没发现这人如此厚颜无耻?哼哼,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这人一辈子沽名钓誉,自己前半生不也如此?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在这点上来说,这人真不愧是他成昆的好师父!

他看了眼阳顶天的面色,心知小魔头多半已经被说动了,陶玉山老谋深算,此时的阳顶天再聪明也斗不过他。不过也无妨,这两只一个奸猾一个可恶,只要不伤到婴孩,任他们狗咬狗斗得欢实,他自看戏便是!

果然陶玉山花言巧语一解释,阳顶天心中便信了七八分,想到这人毕竟是小成昆眼下仅剩的可以依靠的亲人,想要拐了这小娃娃回去,还得这人点头才行。当下便解了自己下的药,邀请陶玉山在火堆旁共住一夜。陶玉山也不推辞,他知道这小孩身手了得,没准身后便有些什么厉害的师门,有他同行,自己的安全也算有所保障。

两人各怀鬼胎,表面上竟也相谈甚欢。苦了老鬼成昆在那里听他们聊天,呵欠一个接着一个,迷迷糊糊的歪着头心想:难道鬼还是会困的?怎么这会儿看什么都晕晕乎乎的了?

九深山老林小茅屋

九、深山老林小茅屋

迷迷糊糊之间眼前一白,成昆顿时神大振:总算是不用无聊的陪着这两个人继续呆在那里了!不知道此次雾散过后,他能否看到父母如今的情况?然而再一想却又有些萎靡:其实看与不看有什么差别?他还不是只能如旁观者一般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眼前就是一花,还未等到雾散,他却先一步失去了意识,那种感觉与尚且活在人世当中的昏迷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周身轻飘飘的恍若无物,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清醒,但又无法说清这种感觉究竟为何。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度醒了过来,睁眼一看,面前还是那个光滑的铜镜镜面,自己也还是轻飘飘的坐在铜镜前的镜架之上,之前的一切恍如幻觉。

感觉到脑海中仍有些晕乎乎的胀闷感,他甩了甩头,伸手敲打上面前的镜面,“咚咚”之声传来,镜面依旧是镜面,上面也依旧不曾映出他的影子。

“难道之前只是一场梦?”

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铜镜,成昆心中不禁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可是那些经历太真实,之前撞入镜面后的遭遇也都记忆深刻,怎么看也不该只是一场梦境。

百思不得其解,成昆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周围。屋子还是那间屋子,空荡荡的除他之外就这么一面镜子,镜架与镜面也没有丝毫变化。

目光再度触及镜架上刻着的那些文字,目光在“轮回镜”三字上停留片刻,想起自己之前猜测这面镜子与轮回有关,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下面那些文字他依旧不认得,之前经历的种种也没办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总而言之,这面鬼镜子真有些邪门。

要不然——再撞进去看看?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随即便被他甩了甩头抛开了:再进入其中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事情上演,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唉,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间见鬼的屋子好些,就算他是鬼,不会渴也不会饿,但始终被关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

想到这里,成昆干脆便从镜架上爬了下来,再度伸手敲起墙面:不管怎么说,他始终不是坐以待毙的子,不到完全绝望,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就这样又敲了一圈,甚至借助在镜中新领悟到的方式漂浮起来将天花板都了个遍,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成昆有些懊恼的飘下来,支着下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他不相信这间屋子没有出口,不然他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问题是,这个出口要如何出现?莫非只能从外面打开?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声,成昆心中一动,急忙跳下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那些鬼差来了?!

这样一想,急忙将耳朵贴上那边的墙壁,果然听到鬼差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

“那边!去那边看看!往生池,轮回殿,都别错过了!”

轮回殿!

不就是他现在所在之处?!

成昆大吃一惊,忙收回耳朵,全身汗毛几乎都要立起来了:他是想出去没错,但是绝对不希望被鬼差找到!但是这间破屋子,现在别说是出口了,就那么一面破镜子,连躲都没地方躲——

嗯?镜子?

心中忽然一动,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喧哗声,成昆不禁一咬牙: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总好过坐以待毙!当下再不迟疑飘起身来,向着镜面狠狠地撞了过去!

撞上镜面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后身体便再度被熟悉的白雾所包裹了。下一刻,白雾散去,成昆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再度恢复到了之前满眼青翠的状态。

这里是哪里?

看着四周明显陌生的环境,成昆心有余悸的了口,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找了个茂密的树木窜了上去:天知道自己既然能进到此处,那些鬼差会不会也跟着跑进来?至少这里不再是之前那古怪房间,他若是躲起来,那些鬼差未必找得到他。

小心翼翼的藏了一阵,远处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成昆心中一突,屏住呼吸缩在那里,丝毫不敢望过去:天晓得他现在虽然没有呼吸,那些鬼差会不会另外有办法发现他?

过了片刻,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又有说话声传来。成昆悄悄支起耳朵,听着那边的谈话声,声音才听真切,便不由得愣了一愣。

“看?那边是不是就到了?我说过不远吧!”

“还真有!哈哈,总算是到目的地了!小兄弟,陶某之前错怪你了。”

“嘿嘿……我就说嘛——之前会找错路也不是我的错……”

“呵呵……”

那两道声音一个清脆稚嫩,一个低沉圆滑,都耳熟的紧,成昆听得眉头一挑:小魔头和老混球?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跟他们两个在一处,怎么再度进来又遇上了他们?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块儿了?此时听语气似乎还熟稔的紧,甚至相谈甚欢,这是为什么?

记忆中隐隐约约记起,似乎陶玉山还真向他提起过阳顶天那边的事情,好像自己小时候还经常被领着去拜访他们来着……不过后来因为师妹的事情发生,他跟阳顶天之间也就没了那些童年的交情,甚至因此而逐渐疏远,倒是阳顶天始终假仁假义的记着那点交情,婚后居然还总是邀请他去光明顶做客,倒是便宜了他跟师妹……

扯远了,想到之前陶玉山与阳顶天之间的反应,显然他们在那晚之前并不认识,莫非后来彼此之间的交情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心中转着各种猜测,一面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成昆终究不敢就此现身出来看上一看。他仍旧忌惮着可能会突然出现的鬼差,没准自己才一露面,就发现对方正站在不远处守株待兔……

如此一直等到两人从他所在的树下走过去,身影渐渐消失,成昆也一直不曾移动。就这样一直从天色大亮等到月上柳梢头,始终不见什么劳什子鬼差追过来,倒是有些动物从附近路过,然后目不斜视的溜达过去,甚至有只野狗在他所在的树下撒了泡尿,而后欢快的刨了刨土撒着欢儿跑掉了。

“……”成昆是个有耐的人,但是耐了一整天不见状况也实在有些烦了。他大着胆子看了看四周,并不见有丝毫鬼差的身影,干脆便走了出来:这么长时间没追过来,显然鬼差们并未进入镜内,也许他可以暂时放心?

这样一想,胆子便大了许多,成昆四处望了望,这片林子显然比他之前所在的那一片要茂盛得许多,他仔细观察了一通,总觉得这里有些说不出的眼熟,而且看地形,应该是长在山上。

目光在望向上方时顿住,那边隐约透着几点灯火,显然是有人家的。想到之前老混球与小魔头的对话,成昆忽然记起:这里不就是小时候陶玉山曾经带他来过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有一位没什么关系的师伯就住在这座山上,好像就是阳顶天的师父……沉淀在脑海深处数十年的记忆被逐渐翻出,他皱起眉看着那边,终于想起了他与阳顶天在生前最初的交集。

成昆还在孩提时陶玉山就曾对他提起过,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一位前辈救过,那位前辈与他投缘,便收了他做记名弟子。可惜那位老前辈没来得及教他多少东西就仙逝了,留下大弟子继承衣钵,而作为师父收下的最后一个记名弟子,每年陶玉山都要回到这里看一看师兄们。

不过陶玉山与这边并不算亲厚,那位大师兄似乎对这位小师弟的看法也很一般,于是渐渐地每年一回就变成了隔年一去,再然后就越来越少了。而成昆记忆中与阳顶天那些童年交集,就是在陶玉山领他来此之后发生的。

可惜这些记忆随着彼此师父们交情冷淡而逐渐被遗忘了,到了最后,成昆也只记得自己与阳顶天之间有过那么一段童年记忆,勉强能算是师兄弟,可是却连自己小的时候是唤那人为“师兄”都不记得了。

带着这些往日回忆,成昆向着那个方向慢慢飘去,走了一段时间,灯火便近在眼前,他也终于看到了几乎早就淹没在记忆中的几座还算眼熟的小茅屋。

他隐约记起小时候来此总是热闹得很,有师伯,有师兄,有师弟……就像此刻,里面总是会隐约传出热闹的笑闹声。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这里的记忆,似乎阳顶天当上明教教主之后曾经对他提起过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他也完全记不起来了。

哎,七十多年的人生,真正能记住的又有多少?更何况是那些儿时的天真无知。成昆摇了摇头,走到茅屋前穿门而过,下一刻,屋中的情形便尽数映入了眼帘。

【最快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爬回来更新

谢谢大家一直在等我,工作暂时稳定下来了,大概一直到6月之前都能稳定更新,运气好的话6月前这篇文就能完结了

十弄虚作假竟如故

十、弄虚作假竟如故

一如他先前在外面所听到的,此时屋中的气氛十分和睦,有七八个人在屋中的竹床或是木椅上围坐成一圈,抱着婴儿的阳顶天与陶玉山赫然在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年龄相近的中年人,三个看起来比阳顶天要大一些的少年,以及一个须发皆白但神很是矍铄的老人。

成昆仔细看了看屋中众人的长相,这些人之中除了阳顶天他们之外,只有那两个中年人他看起来隐隐有些眼熟,虽然一时之间记不清楚,然而此时此地,能让他看着眼熟的,多半就是那小魔头的师父一辈人物了。

他仔细看了看那两个人,小时候不觉如何,对比着长大后在江湖上听说过的前辈名号,却依旧没能将这两个人与任何闻名江湖的前辈对上号。然而看他们的吐纳与举止,隐隐都有着大家之风;再看那老人,天庭饱满,两侧的太阳高高鼓起,显然内力充沛之极,绝非庸手。

昔日他在江湖上并未听人提起过阳顶天的师门,就连阳顶天自己也不曾提起过,现在想想,这样一群高手,何以始终籍籍无名?莫非是……

他一边在心中猜测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众人的聊天,显然经过半日多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明显熟稔起来,言谈之间也没那么拘束。饶是如此,陶玉山这只老狐狸举手投足之间也扮足了乖巧懂事的模样,架子放的极低,一副尊贤敬能的样子。他这副神态成昆倒是熟悉得紧,这人只要是在外人面前向来很懂得如何佯装,就连当初的自己也被骗过去了不是么?

显然屋中其他人对于他此时摆出的谦逊又虚心的模样十分受用,言谈之际更是不时称赞他几句。这些虚以委蛇的话成昆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这些事情他生前曾做过不少,此刻倒也不妨拿老混球的言行与自己做个对比,看看究竟是谁更技高一筹。

如此聊了一阵,趁着话题告一段落时陶玉山便住了口,轻叹一声显出些许魂不守舍的神态来。

这一声轻叹声音不大,但屋中人大半都是高手,不出意外的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坐在首座上的老者更是关切的开口道:“玉山何故面现愁容?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我们待客不周,令你疲累了?”

“前辈多虑了!”陶玉山忙道,“能够结识诸位是晚辈的福气,只不过——不瞒前辈,晚辈确实是有些烦心之事,虽然此刻与各位相谈甚欢,每每思及此事,还是忍不住会辗转忧虑,静不得心。”说着又叹了口气,眉间越发郁郁。

他如此做派自然引得其他人关注不已,纷纷开口询问起来。成昆却是在旁冷笑,他早已猜出陶玉山所谋为何,甚至猜得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这段时间里亲眼所见让他已然猜到了大半自己幼年之时所发生的事情,难怪后来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便宜师伯,又和阳顶天那厮有那么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关系,若他没猜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晚上,老混球花言巧语哄骗所至。

果然接下来陶玉山便将目光放在了阳顶天怀中襁褓上。与其他人不同,之前众人聊得热火朝天之时阳顶天始终抱着小婴儿逗弄,几乎不参与到众人的话题之中。此时感觉到众人的视线望过来,也只是抬起头瞥了陶玉山一眼,颇为无辜的问了一句:“看什么?”

陶玉山被他的反应弄得微怔,随即才道:“其实阳少侠怀中那个婴孩是我结拜大哥成震的遗孤,成家全家除了这个孩子,没有一个人逃出生天,尽数被恶贼所戮。成大哥临死之前将这孩子交给晚辈照顾,只是对头穷追不舍,晚辈人单势孤,先前若不是遇见阳少侠,只怕这孩子早已遭了毒手!”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唏嘘一片。陶玉山又道:“陶家与成家时代交好,这孩子晚辈是万万不能让他落入敌手的。只是想到明日离开此处再度踏上归途,不知路上又会遇上什么波折,若是这孩子有什么闪失,叫我陶玉山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成震大哥?!”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虎目泛红,更是显得发自肺腑。一时间众人无不为之动容,就连阳顶天也若有所思的停下了拍打怀中婴孩的举动。成昆倒是听得连连冷笑:这人演起戏来果然丝毫不比他逊色,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当初想要遗弃还是婴孩的自己,此刻怕是连他都信了他!比起这老混球,此时的小魔头本远远不是对手。嘿,反正这两个人不管谁吃亏他都乐见其成,不过没差,不管怎么算,最终得益的都是他成昆。

屋中其他人可没成昆如此透彻的想法,只当陶玉山确实是为婴孩的安全着想,顿时七嘴八舌的商讨起来,有人提议让他多住一段时间,等到仇家离去再下山,有人则提出干脆护送两人前往陶府,但他们一门门下很少下山,此计也是十分不妥的。如此商议半晌,始终不发一言的阳顶天忽然道:

“既然这样,你干脆一个人下山如何?”

他这话当即让陶玉山一呆,又听少年道:“反正我跟这小娃娃投缘的很,干脆让他留下来给我当师弟好了!这样你也省下一个麻烦,这娃娃也没了后顾之忧,不是两全其美?”

他此言一出,成昆顿时挑了挑眉:留在此处?若真能留在这里,跟着这些武功明显比陶玉山高上许多的人习武,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陶玉山低下头,目光闪烁,显然颇为意动,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那两个中年人之一已经屈指敲上了阳顶天的额头:“小孩子竟说胡闹话!这孩子是玉山贤弟故人之子,贸贸然留下他又如何能够放心?就算你喜欢这孩子,也该为别人着想一些!”

“好痛!”阳顶天单手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嘀咕道,“我只是说说,再说……”他瞥了眼陶玉山,“这家伙已经自身难保了,一个人走不是也方便么……”他后面那句话说的声音极小,若不是成昆做了鬼五感出众,也不会听得如此真切。

陶玉山此刻被那中年人的话一提醒才醒悟过来,忙道:“实在是不敢有劳诸位,我大哥与我兵分两路,也时时刻刻惦记着这孩子呢,若是贸贸然留下怕有不妥……唉……只能驳了阳少侠的好意了!”

显然阳顶天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低估了几声,也许是忌惮着那中年人的糖炒栗子,到底没敢抱怨出声。倒是成昆在旁对那中年人怒目而视:这家伙真是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了这么一句,也许自己就不用跟着陶玉山这老混球回去了!

想到这里却又一呆:怎么他竟然觉得留在此处比前去陶家好?明明只有到了陶家才会见到小师妹,不是远远好过与阳顶天那魔头朝夕相对?莫非这一路看下来,他竟然被小魔头魔未显的样子麻痹了不成?

“既然如此……玉山,你便在此多住一段时间吧!”

忽然上首的老者开口,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尽数打断。众人抬眼望向老者,就见他目光望着陶玉山,略显期许道:“老夫也算是有些保命的功夫,若是你不介意,老夫便传你几式用以应对如何?”

闻言陶玉山顿时大喜,他早就看出这老者是个不出世的高人,此刻对方主动提出要教他武功,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当下他便站起身一撩衣摆向着老者跪倒:“多谢师父大恩!师父在上,请受陶玉山一拜!”欣喜之下,当场便改了口。

那老者笑吟吟的伸手虚托,一股柔和的内劲顿时阻住了陶玉山的大礼:“不必行礼,不过是一招半式罢了,我徒孙顶天能够遇上你,将你带到此处,也算是彼此的缘分。老夫喜欢你的品行为人,你愿拜在我凌云门下自然再好不过。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古贺之与冯松。”说着指了指之前敲打阳顶天的中年人,以及他身边另外一个。

陶玉山乖巧的向着那两个中年人各自一揖,成昆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他们的名字。看着事态一如他之前所想发展,便只是抱看着,嘴角勾起冷笑,目光一转,却发现阳顶天在旁略显不屑的撇了撇嘴,而后在旁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情况下低下头看着怀中婴儿,对于眼前师徒和乐的一幕视而未见。

看到他如此反应,成昆顿时若有所思的眯起眼:莫非这小鬼发现了什么?这满屋子的人之中似乎只有他对于陶玉山态度一般。若真是如此,这小鬼未免也太敏锐了些。

但是转念一想,当初自己在光明顶上屡屡与师妹约会,十余年来阳顶天那厮都迟钝的不曾发现,证明他实在不是什么观察入微的人物——只怕这小鬼只是单纯的不爽陶玉山不肯留下婴儿独自离开?呵!不过是小孩子心罢了!

十一一梦十年一瞬忽

十一、一梦十年一瞬忽

这个所谓的“凌云门”拜师方式十分简单,无非是叩拜祖师爷,再向老者敬上一盏茶罢了。成昆看的直打呵欠,心中恹恹的想着,他究竟要看这些无聊的事情多久?反正已经知道了陶玉山与阳顶天扯上关系的始末,剩下的那些无聊事情,还真不值得一看。

这样一想,看着陶玉山拜师后洋洋得意的脸以及阳顶天专注逗弄婴儿的神情就越发不顺眼起来。他心中哼哼直笑:这个时候高兴有个屁用,在场除了他没人知道以后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什么师徒和乐兄友弟恭,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十年之后,嘿,不用多久,只要十年,陶玉山那厮恐怕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十岁那一年,陶玉山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看他格外不顺眼,而且从那以后也再也没带他出门玩过。而他对于阳顶天这个儿时认识的便宜师兄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那个时候,再次见面,早已不记得那些故旧。

说起来,他十岁那一年,小师妹也正好出生了。

隐隐约约回忆着往事,成昆没注意到他眼前的景色在悄然之间产生了变化。欢声笑语依旧,只是与之前有些差别。等他从回忆中清醒出来时,就看到不远处的陶玉山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与另外几个人大声谈笑,而旁边还跟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至于周围的景色,也从深山之中简陋的茅屋变成了看起来十分眼熟的院落。

咦?那小魔头怎么换成另一个小鬼了?

成昆眨了眨眼,这才发现陶玉山怀中抱着的婴儿襁褓早已不是之前裹在小成昆身上那片脏兮兮的破布,而是换成了湖蓝色的绸缎;旁边那些人也不再是陌生的老头与中年人,换成了一张张他所熟悉的面孔;而旁边那个同样十来岁的小鬼,赫然便是他自己!

“大哥,恭喜啊!”陶玉山单臂抱着怀中的襁褓,腾出一只手逗了逗襁褓中婴儿的脸颊,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喜悦,“这次彩衣的满月酒,江湖中来了不少朋友,足见大哥你如今积威渐盛,已经闻名江湖了!”

彩衣的满月酒!

这几个字硬生生的敲入了成昆仍有些混沌的脑海中,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望向陶玉山怀中的婴孩:那个襁褓里包着的,竟然是他的小师妹陶彩衣?!

是了,他记得彩衣小时候那块湖蓝色的襁褓,也终于认出了站在陶玉山面前的那些人之中,为首之人的身份:不是他那个嫌贫爱富出尔反尔的世伯陶秋山又是哪个?!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左顾右盼的四处望了望,认出眼前这座宅院确实是他小的时候生活的地方:陶府。而这个小花园,就是陶秋山一家所住的内院,与记忆之中一一般无两。

眼前这一幕太过于虚幻,成昆瞪大眼看着无端变化的景色,不可思议的想道:莫非、莫非他之前只是走神了片刻,这个世界中便已是十年过去了?!但是之前每次景色变化相差的时间都不久,怎么偏偏这次……

“哈哈,谈什么积威?不过是江湖朋友的抬爱罢了!”陶秋山当然不知道旁边正有老鬼在盯着自己,摆摆手谦逊的回答,神态之中隐有得色。若是平时,成昆定要腹诽他几句,只是此时他心中震惊,实在是顾不得品评眼前的一切,一直在旁张口结舌的发着呆。眼前这熟悉的一幕过耳不过心,连一旁十岁的小成昆偷偷想要拽小师妹的襁褓,却被陶玉山拍开一事也没注意到。

就在此时,从外院走进来一个家丁,在花园门外躬身道:“禀老爷,外面来了个年轻人,指名道姓要见二老爷,您看?”

“年轻人?什么人?”陶秋山比起陶玉山要苍老许多的脸一皱,看向身边的二弟,后者也诧然转身:

“找我的?他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家丁道:“那人只说了他姓‘杨’,来自凌云山,其他的并未提及,只说二老爷一听便知道他是谁了。”

“姓杨?”陶玉山喃喃的沉思片刻,心中一动,忙道:“快请他进来!带到客厅奉茶,就说我一会儿就到!”

“是!”那家丁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陶秋山这才问道:“二弟,是你认识的人?”

陶玉山道:“不知道来的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不过那人说来自凌云山,应当错不了了。”他顿了一顿,将怀中的婴孩送还到陶秋山怀中,“大哥,彩衣换给您抱着,我带昆儿去前面看看。”

“去吧!”陶秋山一脸慈爱的抱着爱女点了点头,正想再嘱咐几句,却听一旁蹦跶许久的小成昆高声道:

“干嘛啊!我不要去,师父,让我在这里陪着小师妹吧!~~”说着还一脸恋恋不舍的看着陶秋山怀中湖蓝色的襁褓。

陶玉山皱皱眉,伸手扯过小孩儿的手臂:“别胡闹!应该是你阳师兄来了,你不去见一见?!”

一旁的成昆闻言翻了个白眼:什么“羊师兄”,我还牛师兄咧!不会真是那个小魔头来了吧?他来这里做什么?都十年过去了,还真是魂不散!

可惜小成昆显然没有他这么高的觉悟,听到陶玉山提起“羊师兄”时居然很高兴的放弃了对小师妹的好奇,二话不说便乖乖的跟在了师父身后,小小的脸庞上甚至浮现出期待与兴奋。这般表情看的成昆气闷不已:不就是那小魔头来了嘛!何至于如此兴奋?真丢他的老脸!

他已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和阳顶天那魔头有过什么过往了,就算之前走在黄泉路上隐隐约约记起来一点,也大半都稍纵即逝。但是现在看着小成昆的样子,他们小时候的感情莫非还不错?

这样一想,就更觉得阳顶天那厮可恶了。毕竟他这个时候还只是个十岁孩童,而阳顶天大他近十岁,算起来早已成年,该记得的事情不可能像小孩子那么容易忘却。既然如此,在明知道他们之前交情不错,并且自己喜欢小师妹的情况下还横刀夺爱,简直无情无义之极!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起纠葛了自己一辈子的夺妻之恨了,毕竟之前看到的阳顶天还只是小孩子,多少让他放松了心情。如今再度想起,那种锥心之恨瞬间便湮没了他的理智,再想起之前陶玉山的话,脑中一热便一声便纵身向着记忆中客厅的方向冲了过去。

无论是墙壁还是树木都阻隔不了成昆的脚步,就这样一路穿过障碍物,中途还因为飘的太急走错了方向。然而在拐个弯之后还是让他找到了刚刚被家丁引至客厅的青年,只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阳顶天!!

彼时的青年再不像先前所见的孩童模样,十年的差距足以将一个孩童改头换面,若说之前那个十岁左右的小魔头成昆还能不放在心上,那么此刻眼前的青年所带给他的就是无法忽视的冲击了。

二十岁的阳顶天轮廓已经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这人功力深厚,便是四五十岁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那张脸也仅仅比此刻多几分历尽了沧桑的成熟罢了。看到这样的老对头,成昆顿时怒红了双眼,却又因为对方多年的积威反止住了脚步,就那样不伦不类的站在那里,而后后知后觉的想起,无论他想要对这个人做些什么,这个人都看不到,但是同样也感受不到。

无用功罢了。

一阵挫败感袭上心头,成昆怔怔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阳顶天噙着他所熟悉的礼貌的笑容对着家丁点点头,一副教养极好的样子,心中顿时嗤笑:装!继续装!不过是个魔教头子罢了,装什么名门贵公子!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吗?!

成昆在心中咬牙切齿的腹诽,尤其是看到家丁离开后阳顶天瞬间收起来的笑容后更是因为自己所料不差而嗤笑出声。他跟阳顶天认识了半辈子,这人的某些习他早就了若指掌,尤其是那种假惺惺的笑容,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这人骗得小师妹嫁给他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就是这种笑。

若不是此时无法碰触到他,成昆真的很想对准那张脸一拳打过去!

一人一鬼就这样一个老神在在,一个咬牙切齿的“对峙”在客厅之中,直到片刻后门外响起脚步声才“打破僵局”,各自转过头望向门口方向。

“我还道是哪位前来,原来是阳师侄!”

来此的自然是领着小成昆的陶玉山,随着话音落地,二人也一前一后进了门。阳顶天站起身礼貌的对着陶玉山抱了抱拳,叫了声“师伯”,而后目光便落在他身后的小成昆身上,一双凤眸瞬间便染了笑意。

十二过眼烟云留不住

十二、过眼烟云留不住

成昆活了七十多年,经常算计人心的结果便是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加上他从一开始注意力就大半集中在阳顶天身上,因此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那般暖融的笑意,陌生而又熟悉,成昆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那双眸子曾经是看过的——事实上他也确实看过,毕竟此时此刻的小成昆就站在这里。然而他却不曾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丝毫此刻的记忆,甚至不记得记忆中的那个阳顶天曾经用过这样的眸子看自己。

也许有过,只是他没注意罢了……

这个念头极快的划过脑海,但在下一刻就被成昆摇摇头甩去了——哼哼,不记得又怎样?反正他们二人总归是要走到后来那个地步的,若不是他阳顶天仗着自己的权势硬要娶了师妹,他们也不会落得反目成仇的地步!

一时记忆一时眼下,成昆恍恍惚惚的听到陶玉山与阳顶天寒暄了几句,话头一转便提起了此次来意:“小师叔,实不相瞒,顶天此次下山来是奉了师命送请帖的。过两日是师父一个朋友的八十大寿,师祖打算带领本门所有的弟子前去,故而命顶天前来相询,不知小师叔可有时间?”

“八十大寿?这可是大喜事啊!不知是何人——”陶玉山闻言顿时面露惊喜,随即不着痕迹的打探道。

“我也只知是师祖的世交,家在昆仑山脚,具体名讳却是……呵呵,日期定在下个月初八,小师叔可有时间前去?”

陶玉山闻言微一沉吟,道:“如今已经是六月十三,我这两日家中有事走不开,最快也要十五之后才能动身,昆仑山此去路远,又要先去和师父他老人家会合,二十日……”

“足已到达了。”阳顶天道:“师祖说他们会先行一步,命我为小师叔带路,所以小师叔大可以忙完这边的事情之后,带上小昆与我一同前往。”

“那样最好!”陶玉山闻言笑道,“如此盛事能够参与也是福气——唔,师侄这两日就先在陶府住下吧!正好我大哥的女儿明日便是百日宴,也好凑个热闹。”

“那顶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阳顶天闻言抱了抱拳,微微低下头,同时在陶玉山看不到的角落对着小成昆悄悄一眨眼。

“……”看着小成昆因为对方一个眼色而兴奋起来,身为“过来人”的老鬼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小孩子,有个人陪着玩儿就什么都不顾了,丢脸啊丢脸!

……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阳顶天堂而皇之的在陶府住了下来,小成昆得了玩伴,恨不得每天都跑去阳顶天那里。对此成昆自是无力改变,只好掩着一张老脸跑去小师妹房里陪着还是婴儿一个、完全看不出将来清纯动人的师妹,眼不见心不烦。

他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记起,自己童年之时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师兄每次来时都会陪着自己玩的。只是阳顶天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在他十岁之后更是消失许久,所以渐渐地那些童年记忆便都随着年长而淡忘了。

说起来,似乎“多年后”他们再度重逢之时,阳顶天确实曾问过他,是否还记的儿时曾有过的记忆。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师妹身上,本没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儿时玩伴”,后来那魔头见到小师妹后也惊为天人,也就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唔……怎么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被记忆困扰的头大,加上始终停留在眼下这个场景中离不开,成昆盯着好梦正酣,嘴角还挂着口水的小师妹,最终痛苦的移开了眼:就算知道这个婴儿是他喜爱了一辈子的人,心中最为圣洁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嘟嘟的婴儿,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爱恋之心,毕竟他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又没有恋童癖。

憋闷之下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穿门而出,成昆自欺欺人的想着,他只是打算出门看看陶府中如今的情况,绝对不是因为呆的烦闷了,绝对不是!

顺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一路飘离主屋,今日是小师妹陶彩衣的百日宴,然而小师妹从头到尾不过在开宴之时露了个脸,闹腾睡着后就被送了回来。成昆穿过主屋,听到客厅那边传来的喧哗声,以及觥筹交错,划拳庆贺的呼喝声,心中一阵怀念。

可惜如今的他本参与不到那些热闹之中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得到吃不到,同样痛苦。

因此在前厅呆了一阵之后,成昆再度受挫,转身便向着另一个方向飘了出去。天地之间就他这么一只鬼,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有时候还真是寂寞的很。

就这样不辨方向飘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怎么样?我练的不赖吧!”

“不错不错!”另一道声音跟着传来,低沉悦耳,隐含赞赏,“今天就到这儿吧!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一会儿去吃晚饭。”

“不是吧!还要吃?”童声哀嚎,“中午刚塞了那么多,我可吃不下去了,唉,小师妹睡觉了,又不能去逗她——师兄啊,你再教我两招好不好?”

“不行,贪多嚼不烂,练好之前那两招再说!”伴随着青年话语响起的,是一声略显沉闷的敲击声,以及孩童撒娇般的低叫。

成昆脚步顿时一顿,脸色刷的便黑了下来:怎么又跟这两个人撞上了!魂不散啊真是!显然他并没意识到,真要说“魂不散”的话,他自己此时的举止显然更加符合,成昆不情不愿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过去,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干脆就看看那魔头如何诱拐无知幼童好了,也好引以为鉴!

耳边嬉闹之声不绝,成昆慢吞吞的顺着拐角飘过去,后院之中的两道身影顿时映入眼帘。他一见之下差点背过气去:阳顶天那魔头在做什么?!

只见院中阳顶天毫无坐姿的歪在长廊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成昆,而明显衣衫不整的小成昆正扑在阳顶天怀里,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快整个压在对方身上了——如此亲密的样子让成昆瞬间瞪大双眼,怒其不争的低吼:

“笨小子,离那魔头远点!成什么样子!”

可惜无论他怎么喊,院中的两个人本听不到,依旧毫无形象的闹成一团。成昆气急败坏的围着两人喊了半天,最终意识到不过是徒劳无功,只能颓然的翻了个白眼气咻咻的站在一旁。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他实在不想承认眼前这个毫无心机傻小子一般的笨蛋是他自己,想他成昆这辈子机关算尽,怎么说都算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怎么偏偏小的时候如此天真,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面对的还是阳顶天这魔头!

唔……说起来,阳顶天究竟是什么时候当上明教教主的来着?

思绪忽然飘到了另一处,成昆被脑海中冒出来的问题弄得顿住动作,皱起眉回忆:他记得似乎再度见到阳顶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魔教教主了,那个时候他三十五岁,正当壮年……那之前却是完全没记忆的,似乎从他十岁过后,这个人便整整失踪了十五年,难怪他都不记得对方的存在了。

看着眼前毫不设防的闹成一团的两个人,成昆顿时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起来。也许、也许这个时候的阳顶天确实是真心对他好也说不定,也许只是因为多年的江湖历练,才让他变成了后来的魔头。十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格与追求,也许他认识的阳顶天,与眼前这个人,本质上并不相同。

至少此时此刻,放下成见凭心而论,成昆本看不出阳顶天有丝毫图谋他什么的心思,更何况此时的他还只是个懵懂儿童,也没有什么值得这人图谋的。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刺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他忽然想到,如果阳顶天没有失踪这十五年,没有变成魔教教主,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走到后来那个地步?嘿!魔教就是魔教,那种地方培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扭曲呢?一如眼前这个看起来阳光灿烂的青年,后来还不是被那口烂缸泡成了魔头?

这个念头一浮现,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成昆想起自己生前大半辈子始终针对明教的举动,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心中就隐隐有这个想法了:若不是明教,阳顶天也许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不会看上小师妹,也不会害的他大半辈子痛苦——他生前对那个门派果然还是太仁慈了些!可惜……

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情景,成昆闭了闭眼,失魂落魄的转身向着小师妹所在的房间飘去。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无论如何不甘心,如何去假设,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本无力也无法去修改。

毕竟如今的他已经死了,而阳顶天,更是早早就已去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师妹,没有明教,没有阳顶天,也没有成昆。

作者有话要说:已捉虫。另外因为设定的缘故,后文重逢的年龄与年数稍微改了一下,对整体而言无伤大雅

十三血案忽见何无辜

十三、血案忽见何无辜

昆仑距离陶府所在的位置毕竟不算近,阳顶天虽然说二十天足以赶去,时间上还是有些紧。因此小彩衣的百日宴一办完,三人便收拾东西赶路离开了陶府。

成昆发现自己这一次进入镜中后经历的场景与之前有了明显的区别,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竟然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能够使眼前的场景消失的白雾,而是切切实实的陪着那三个人一路赶去了昆仑山。

因为马不停蹄的赶路,这十几天来所见所闻简直可以用索然无味来形容。成昆深深的感觉到,也许他这次进入轮回镜的方法出问题了,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变化?

可惜他还没那个胆子想办法离开此处出去看看,谁知道在这镜子之中的数十天,外面会过了多久?没准此时就有虎视眈眈的鬼差站在镜子前面,自己只要一露面,绝对会被抓个现行,跑都没法跑!因此只能老实呆在这里,一脸憋闷的看着长大了的小魔头逗着呆瓜似的“自己”玩儿,旁边还陪着一个捻着胡须假装慈祥的老混球。

好在成昆活了七十多年,别的本事不说,隐忍的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比这更枯燥无聊的事情他都经历过,此刻就当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时光也不错。而且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心中却隐隐知晓,他对于这个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阳顶天有些好奇,他想知道,真正的阳顶天究竟是他眼前这个对小成昆毫不保留宠溺的青年,还是数十年来他所认知的那个与他有着夺妻之恨的明教魔头。

因此这一路上虽然免不了被气得咬牙切齿心烦郁闷,但是看着那两个人的相处,却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浮现出几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尤其是看着少年时的自己脸上所露出的天真笑脸时,心中翻腾着羡慕简直无法抑制。

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童年……但是为什么后来却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呢?脑海之中只剩下仇恨,仇恨……就这样一路仇恨着过完了一辈子。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众人到达了昆仑山的山脚下。这一日三人一鬼赶了半日的路程后,远远的便看到了前方有座城池的影子。风尘仆仆的三人顿时神一振,就连成昆也跟着打叠起神来。

“前面就是家师好友所在之处了!”阳顶天伸手指了指前方,那是位于昆仑山脚下的一座小城,叫做“帛加”,山远地偏,加上本来就不大,其繁华程度自然不比其他较大的城市。然而对于已经赶了许多天路的几人来说,能够到看到目的地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等进城之后再计较也不迟。

阳顶天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此,带着小成昆以及陶玉山一路纵马向着那座小城跑去,不到一个时辰后已经进入了帛加城内。

这样一座小城自然没有什么城门口,也没有卫兵把守。毕竟此处山高皇帝远,有没有父母官都说不准,更别说兵将了。而且昆仑山地处西域,在江湖上可以算作是江湖大派明教的地界,其中还有昆仑派与之比邻,寻常官员也不愿来此,久而久之,竟成了三不管地带。

与那三人欣喜的心态不同,成昆此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越靠近此处,他就越觉得全身不自在,心中也一天比一天焦躁:明教,明教的总坛光明顶,就在这昆仑山上。

想到光明顶与阳顶天之间的联系,成昆越来越觉得心中不爽快,连带着看阳顶天也越发不顺眼起来。本来这十几天的相处之中他已经逐渐淡忘了彼此之间那笔烂帐,此刻一想到眼前这个阳顶天要再度与明教扯上关系,简直有些抓心挠肝的烦闷。

可惜眼前的“往事”不会随着他的焦躁而改变,依旧按照曾经发生过的路线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进行着。三人进了帛加城后,阳顶天熟门熟路带着另外两个人向着城西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师祖的朋友就住在城西,我几年前曾经来过,他们一家在城西买了一处大宅子,布置的相当不错,很好认的。也不知道师祖他们到了没有,咱们赶路这么快,没准会走在他们前面。”

陶玉山听到“大宅子”的时候目光闪了闪,心中暗暗思忖自己那个便宜师父认识的朋友都有可能是什么人。他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位于昆仑山的昆仑派,还有行事诡异的魔教,不过没见到人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三人牵着马很快便来到了城西,果然远远便看到一处醒目的宅子,朱红色的大门在四周的普通小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鹤立**群一般明显。

然而有一点却与阳顶天说的不一样,那座大宅子并不像外表那么富丽堂皇,反而像是历尽沧桑一般显出几分萧索,甚至有些隐隐的破败之象——这些陶玉山三人或是没看出来,或是看出来了也没当回事,只有成昆隐约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到了那座大宅门前,阳顶天示意两人在下面稍等,自己上前敲了敲门。小成昆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甘心在下面等着,便扯着阳顶天的衣袖跟着跑了上去,当先一步跳起身来扯住门上的铜环敲打。阳顶天也不赶他,笑吟吟的看着小孩儿敲门喊人,站在一旁等着大门打开。

成昆却在此时隐隐约约想起了这段往事,心中一凛:他记起自己为何后来对于这次出行一点记忆都没有了!确切地说,是他有意忘记了这段过往的记忆。此时被两人的举动刺激到,当年曾见过的画面顿时从脑海中被遗忘的角落里翻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呈现在眼前:

血,横七竖八倒地的人,还有被追杀时吓得六神无主的自己……

随着记忆逐一浮现,成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着阳顶天从原本的淡定变成狐疑,而后大力敲了敲门,忽然高声喊道:

“别敲了!里面没有人!没有人!”

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阳顶天已经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瞬间将小成昆吓得放声大哭,而陶玉山与阳顶天也是惊的面无人色,纷纷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屋中的情形。

大门口之处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向里望去,却能看到主屋附近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具尸体,地上的血早已干涸,难怪没有血腥味传出来——很明显,这座宅子之中已经没有活人存在了,不然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尸体横陈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陶玉山震惊的瞪着眼前的情景,满脸不敢置信,向来淡定的阳顶天也跟着睁大了眼,一把勾过吓哭了的小成昆捂住了他的眼睛,将小孩儿牢牢扣在自己怀里。成昆飘在一旁,默然的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这种能将小时候的他吓哭的场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只是忆及往事,脸色很有些高深莫测的冷然。

凌乱的记忆片段让他忆起,其实眼前这场命案重头到尾就是一场谋,而正是因为这场命案,他与阳顶天彻底失去联系十五年之久,就连后来陶玉山与阳顶天的师门闹僵也是因此而起……难怪他会如此排斥这趟昆仑之行,原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明教在这里的缘故,还有这件事的原因。

事情一如他记忆之中所发展,就在陶玉山与阳顶天震惊于眼前的场景时,宅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院中几人警觉回头,就见门口处涌来一群江湖人,见到他们劈头就道:

“这里有几个漏网之鱼!大家快上,抓住他们!”

阳顶天与陶玉山顿时大惊,陶玉山急忙解释道:“等等,我们……”

“魔头休要狡辩!”

“抓住他们!!”

成昆冷冷的看着那些人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对着院中三人喊打喊杀起来,他看着阳顶天抱着小成昆,束手束脚的被那些人围攻,不由得幸灾乐祸冷哼:这魔头竟也有这一天!哼哼,若是放在“以后”,惹怒了这魔头,这群人早就活不了了!果然此时的那家伙尚且年轻,别说作恶,这么一群小角色也能逼得他手忙脚乱。

只不过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看此时尚未还手的阳顶天左支右绌的样子,心中竟隐隐有些不爽起来。再看旁边展开身法满脸轻松的陶玉山,那种不爽的感觉越来越甚:身为人师,这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要保护徒弟,反而让阳顶天一个外人出手,甚至没有丝毫要去管小徒弟死活的样子,自己这个师父,当真是冷血的很。

显然阳顶天此时也感觉到了自己身居劣势,不能继续下去,当下抱着小成昆呼哨一声,示意陶玉山走为上计。陶玉山本就不愿与这些人纠缠,正打算着要不要抛下两人先行一步,见阳顶天也有退意,顿时正中下怀,脚下用力当先一步向着院墙方向纵身而去。

简单吧!看我说的多简单!其实还有不少细节要写啊!掀桌,我好想看成昆因为看到所有往事而后悔的表情,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写到ORZ

十四千里奔逃仍相护

十四、千里奔逃仍相护

陶玉山很狡诈,他跑得快,加上没有拖累,在阳顶天示意的同时便已跳出院墙。那些人显然也看出抱着小成昆束手束脚的阳顶天更好对付,将他当作首要攻击目标,大部分攻击都招呼到他那里去,因此倒是让那老混蛋轻而易举的便逃脱掉了。

阳顶天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也许注意到了但是却无暇他顾。他咬紧牙关护着怀中的小孩且战且退,然而那些人因为陶玉山的逃脱已经有所防备,纷纷将他围拢起来,意欲瓮中捉鳖。

可惜他们人虽然多,阳顶天却也不是寻常之辈,他见那些人尽数靠近过来,忽然一把捂住小成昆的口鼻,低声道了句:“闭气!”随后单手一扬,一捧灰色的粉末顿时洒了出来。

“小心小贼使毒!”

“哎哟!快闭气!”

众人见他出手急忙闭气捂住口鼻,趁此机会,阳顶天又挥出几掌杀出重围,脚尖一点跳过墙头向着与陶玉山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成昆对陶玉山实在是没兴趣,因此虽然见到那人离开,却没丝毫跟过去的打算。从一开始他就关注着阳顶天的一举一动,见他跟着逃出来后眉毛一扬,嘴角划出冷笑: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放弃手中的累赘,像陶玉山那般逃之夭夭?

这并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据自己脑海中逐渐浮现的记忆揣测的。他隐约记起当时的他因为骤然遇见如此惊人的场面,所以当场便吓呆了,阳顶天先前那句“闭气”自然是没听见。尽管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但还是吸入了少许粉末,因此逐渐便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而再度醒来之后,他就只剩下一个人,过了一段很是悲惨的生活才被陶玉山找到,再度回到了陶府。这一段悲惨的过往他十分不愿意记起,之后随着年龄增加竟然真的逐渐忘却,此时回想起来,竟是惊人的清晰。

原来那些事情,并不是真的忘记,而是压在了记忆深处,只要稍一刺激就能再度想起——很显然,眼前这个一直护着他的男人放弃了继续带着他,这一点他倒是能理解,毕竟之前那些人的执着追杀他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换成谁,都不可能愿意带着他这个累赘赶路。

成昆冷笑着看着阳顶天抱着怀中已经逐渐昏迷过去的小成昆,认准一个方向东躲西藏,施施然的飘在他身后,不无恶意的一遍遍猜想着他什么时候才会放弃,甚至神经质一般飘到他耳边低语:

“放弃吧!何必惺惺作态呢?无论此时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抹杀你放弃过我的事实!”

说实话,他现在还真有点佩服这个人的毅力,跑了这么远的路,在身后仍有追兵的情况下却始终不愿放弃怀中只能给他拖后腿的小孩,若是换成他成昆,早在发现身后还有追兵就丢了这块包袱了!

可惜阳顶天不是成昆,自然也没有身后飘着的老鬼那些世故的花花肠子。仗着自己轻功卓越,他抱着小成昆在这座小城中东躲西藏,与那些人玩起了捉迷藏,不时回身撒些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粉末。成昆看的好笑:说他是魔头还真没冤枉了他,这人居然随身带着那么多药物,天知道那些洒出的粉末曾经迷倒过多少人!他可还记得当初面对那些青城派的牛鼻子之时,还是小屁孩一个的阳顶天就曾这么干过,如今故技重施,看起来竟有些另类的亲切感。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使用这种手段,且不说那些明显早有准备的敌人们数量之众,成昆看的分明,这个时候的阳顶天,武功虽然也不错,却比“后来”差很多。即使不算享誉江湖的《乾坤大挪移》,记忆之中他那一身功夫也比现在好太多了——成昆到现在还记得那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即使是他生前武功达到巅峰的时候,也远远不及阳顶天展现出来的强悍,这个人——应该是有过什么非同寻常的际遇罢!

这样一想,便有些好奇起来。成昆忽然想到,他如今莫名进入了这面镜子之中,回顾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阳顶天那些“奇遇”他是不是都能看见?

越想越觉得有些心痒难耐,成昆心中算计着自己能够在“回顾”这些往事的同时学到多少东西,嘴角挑起一道贪婪的弧度:若是能借此机会看到明教那套无上神功《乾坤大挪移》,又能够成功带着记忆转世,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到那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不能在他面前作威作福,那样的人生才叫完美!

意片刻,随即便想起了那片神出鬼没的白雾,成昆一阵泄气:天知道白雾过后他又会出现在什么场景之中,而且从已经经历过的片段上来看,他看到的所有场景中都有自己的存在。而阳顶天的奇遇以及修炼的时候,他似乎从来都不在旁边……

心不在焉的跟着阳顶天飘来飘去,脑海中天马行空般想了许久,等成昆再度回过神来,才发现阳顶天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小成昆跑到了一家驿站,而后干脆利落的抢了两匹马,纵马向着城外跑去。

见他如此,他心中一惊,随即了然:是了,这座小城那么小,他们又不是本地人,无论再怎么躲藏也始终身居劣势。既然如此,纵马出城倒是个好办法,就像当初陶玉山做过的那样,只要找到一片森林或是另一座小城,他们就有逃脱的希望了。

成昆的猜测只对了一半,阳顶天上马之后并未寻找什么森林或者小城,而是直接纵马奔向了昆仑山所在的方向。他御马极快,成昆虽然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疾风,但是看着早已昏迷过去的小成昆一张嫩脸被扑面风来回撕扯着,心中都替他疼。

很快阳顶天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将小孩儿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伏低身体再度纵马。这般贴心的举动看的成昆没来由的口一阵□,他猛地伸手按住口,却发现那种感觉瞬间便已消失,快的仿佛错觉一般。

“明明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有心跳啊!”自言自语的口,那里确实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跳动,之前那种异常的感觉显然只是错觉——成昆缓缓放下手,迁怒般瞪了阳顶天一眼,随后目光向后,挑了挑眉:

身后那片……还真是一群锲而不舍的苍蝇,居然还追着!

阳顶天自顾自的伏在马背上,本就没回头看上哪怕一眼,如此强悍的心态倒是让成昆暗暗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于即将到来的、被抛弃的命运,还是让他心绪沉重,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无论是谁,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重复一遍曾经有过的悲惨命运,都不会觉得高兴。

如此两人一鬼一路向着昆仑山狂奔,很明显,阳顶天的选择是对的——跑了大半天的路程后,成昆远远便看见昆仑山脚下茂盛的树木,虽然山上是万年不变的大雪封山,但山脚这片森林却仍是枝繁叶茂,想要藏下他们两个人也已绰绰有余了。

莫非这小子不是第一次来昆仑山?成昆若有所思的看着阳顶天熟门熟路的在树林旁跳下马,而后从怀中出匕首一刀扎在马臀上,在马儿吃痛嘶鸣着奔离之时抱着怀中的小鬼闪入林中,很快身影便被茂密的树枝遮盖住了。

然而进入林中之后,阳顶天却没走得太深,而是在不远处埋伏起来。他小心翼翼的用树枝将两人的身影遮盖住,而后埋伏在旁,盯着树林外透出光亮的地方——他想要做什么?

心中来回猜测着对方的打算,成昆有些兴味盎然起来:他最喜欢看这种近乎于勾心斗角的情节,不管怎么说,猜测他人的心思并设计谋划已经快成了他的本能,这些事情要比不断地跑路或者无聊的旅行要有趣太多。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追兵上来了!看了眼阳顶天跃跃欲试的神情,成昆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他是打算……

那些人显然早已发现不见了阳顶天的身影,他们在森林的入口止住脚步,下马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脚印。成昆飘高了身形,居高临下望过去,挨个一数,发现追过来的人数明显比之前围攻他们的少了许多,只有十来个人了。

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地上的血迹,低声商议了一阵,很快议定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剩下的人则进入森林搜索一下。成昆注意到他们的神色有些悻悻然与无可奈何,显然对于找到阳顶天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想来也是,这么大一片森林,一旦有人跑进去,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将之找出来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那些人似乎也已做好了会空手而回的打算了。

十五无可奈何非所

十五、无可奈何非所图

不过他们想要空手而回,阳顶天却是不想的。在进入森林内的那批人分散开来之后,阳顶天顿时蠢蠢欲动的挪了挪身体,趁着守在原地的那些人疏忽之时忽然一跃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洒出了一捧药粉。

那几个人没想到一直被他们追的狼狈逃窜的目标就在最近,本毫无所觉,猝不及防之下骤然中伏,顿时一声不吭的便一一倒地。见状阳顶天兴奋的握了握拳,弯腰将仍旧在昏迷中的小孩抱起来,无不得意的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最后一点药粉可都贡献给你们了!“

成昆之前一直在猜测着阳顶天手中药粉何时会用尽,此时听他一说顿时忍俊不禁:还道这人究竟带了多少药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原来也有耗尽的一天。随即想到对方缜密的心思与设计,又不禁咂舌:这魔头当真是老奸巨猾,无怪乎后来领导魔教之时所向披靡,竟使得正道中人丝毫不敢来犯,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教坐大,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迷倒那些人后,阳顶天一刻不停的将小孩放在其中一匹马背上,而后牵过所有马匹的缰绳,翻身上了小成昆所在的那一匹,低喝一声便纵马向着回去的路走去。

他走一阵便放掉一匹马,如此一路下来,很快手中的缰绳便只剩下一。成昆看着他如此作为,了然的点头:这样既无声无息的逃离了包围,又杜绝了对方发现他们离开纵马追来,这阳顶天想得还真周全。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方向,这人竟是打算再回到先前的小城中吗?

想想却又了然,陶玉山那厮和他在那个小城中走散,之前彼此又没约定好会合的地点,再加上阳顶天师门中人此时生死未卜,还不知道是否也已殒命于那座宅院中,他会想要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他就这样沿着来路回去,就不担心遇上下一批追兵吗?毕竟之前围剿他们的人,远远不止进入那座森林中的十几个。

还是说,因为担心师门众人情况,他已经顾不得绕路回去了?

究竟原因为何,成昆无从猜测,他能做的只是沉默的看着阳顶天纵马回奔,一面猜测着对方可能会做的事情。这种无力感让他越发觉得难受,恨不得做些什么狠狠发泄一通才好。

也许是因为甩开了追兵的关系,阳顶天回去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不少,成昆这才有余力看看周遭的环境,这一看面色便有些难看了起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们此时纵马所在的是一条小路上,周围稀稀疏疏分布着树木,怪石林立,有的甚至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很是荒凉——成昆隐约觉得此处说不出的眼熟,正是因为眼熟,他才陡然紧张起来:在这种地方,这种情景下让他觉得眼熟的地方,代表着什么?

忽然阳顶天低喝一声勒住了马,警觉的看了看前方,成昆也跟着凝神以待: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显然有马队正在靠近!

在如此偏僻的小路上遇见马队,是敌是友不言而喻,成昆看着阳顶天,后者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紧张的握紧了拳,而后下定决心四处看了看,抱着小成昆跳下马背,展开轻功向着旁边那些石堆中跑去,四处转了转,视线落在一处石头堆砌出的石缝,不动了。

成昆看到那里,如遭雷击,也跟着握紧拳不动了。

阳顶天盯着那里看了片刻,下定决心弯下腰将怀中昏迷不醒的小成昆放入了那道石缝中,伸手点了他的昏睡,又从怀中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药塞入他口中,自言自语道:“小鬼,在这里等我,可千万别乱跑,不管怎么说,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有事,你就不会有事。”

成昆瞪着阳顶天脸上明显已作出抉择的坚毅神色,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骇人。

阳顶天说完那句话却没在开口,而是伸手拍了拍小孩儿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脸蛋,站起身搬了块小石块堵在洞口,而后毫不犹豫的向着马匹所在的方向跃去。成昆心中一动,顾不得查看“自己”如何,身体一飘便跟了上去:这厮想做什么?!

阳顶天跑得很快,但是再快也比不上没有形体的成昆飘荡的迅速。看着阳顶天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着小镇方向前往,只是明显放慢了速度,成昆眯着眼,以自己都不知晓的鸷神情盯着对方宽阔的肩膀沉默以对。

马蹄声越来越近,阳顶天的唇抿成一线,专注地盯着前方,待到对方的身影出现时忽然纵马,“驾”的一声便向着那边冲了出去。

那些人明显也注意到了阳顶天,见他纵马冲来只是略一慌乱便调转马头包抄了左右的路线。然而毕竟后发制于人,还是被阳顶天冲了出去。当下那些人二话不说纵马狂追,顿时烟尘四溢,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

成昆自然也跟着那些人一同过去,狂沙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身影,但是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测却在逐渐变成真实。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个阳顶天,那个他曾经恨不得生啖其的阳顶天,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无论他如何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是事实,阳顶天确实是为了保护他而引开了那些人,和当初陶玉山丢下他跑路完全不同。那个人——至少在此时,他想要保护小成昆的想法是丝毫未掺假的。

成昆木着脸看着阳顶天向着那边奔驰,记忆中阳顶天做过的恶事与眼前的举动重叠起来,弄得他脑海中一团混乱,一时间似乎想到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能身不由主一般跟在那团烟尘滚滚之中,恍惚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渐渐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感出现在身上,这种感觉成昆并不陌生,正是当初他想要寻找被抓走的、还是婴儿的小成昆时出现在身上的那种感觉。只是这一次不同于先前那次,那次是将他引向了想去的地方,这一次却是相反的方向,仿佛在阻止他继续跟着那些人一般。

阳顶天毕竟不比那些追兵熟知地形,被对方兵分两路夹击追赶,很快前进的路线便偏移了之前的方向,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心的躲避着追兵。不知不觉,附近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他望着前方神色沉,忽然一勒马缰,但听马儿嘶声高鸣,硬生生停下脚步。

成昆正努力与那股拉扯力抗衡,听到马嘶声顿时惊过神来,他此时才注意到,前方竟然是一处陡坡,近乎于笔直向下,无怪乎阳顶天会骤然止步。

此时作用在他身上的阻力已经十分重,仿佛置身于狂风之中,一个分神他便可能被拉扯回去,简直寸步难行。成昆艰难地瞪向阳顶天,看到其他人不急不忙的追过来,散成一个半圆将阳顶天牢牢围拢在其中,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挤出的力量,猛地向前踉跄几步。

他想看,想看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说要回去的阳顶天最终没能回到那里,以至于让他当初醒来后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却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那些人显然已经笃定了阳顶天跑不掉,到了附近后便喝马止步,为首一人更是高声道:“束手就擒吧!你跑不掉了!”

阳顶天看着前面的陡坡,缓缓调转马头看着那些人,忽然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紧追着在下等人?”仿佛感染到他此时的心境,阳顶天□的马打了个响鼻,烦躁的来回踱步。

那人冷笑一声:“为何?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几个漏网之鱼,休想逃得命,继续为非作歹!”

“魔教妖人?”阳顶天面上变色,铁青着脸道,“血口喷人!我们几人不过是去那里访友,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忽然出现,张口便要打要杀,就不怕草菅人命,误伤无辜?”

那人被他如此喝骂,竟然丝毫不怒,依旧冷着脸道:“哦?访友?你们所谓的好友难道是方家的那些人?”

“干卿底事?”方家就是被灭门了的那一家人的姓氏,阳顶天自然知道。然而他拿不准对方询问此事的用意,因此答得模棱两可。那人却不容他浑水鱼,道:

“是与不是,你我心中皆明了。方家人死去已经多时,镇子中本无人靠近,你们忽然出现在那里,不是方家的朋友,便是凶手。”

阳顶天顿时皱眉,这人当真胡搅蛮缠——他暗自咬牙,道,“我们去的时候方家已经如此了,那些人绝非我等所杀!单凭此便认定我等是魔教中人,未免太过武断!”

“这么说来,你们与方家是友非敌?”那人嘴角挑起一缕恶意的笑容,忽然扬鞭一指,“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方家乃是魔教中人藏污纳垢之所,你们忽然出现在那里,还说不是魔教的余孽!”

作者有话要说:JJ抽我两天了,不是打得开后台打不开正文,就是打得开正文刷不开回复。好不容易刷开了,提交回复后却又小菊花意欲天荒地老般转啊转,各种销魂。

所以亲们回帖能否等我稍后?这章是补全昨天的,明天正常更新。

PS:看到很多亲一直希望能够快点重生,觉得眼前的戏份拖沓,我慎重考虑了一下。其实这文定稿之前我曾想过是前世穿着今生,或者今生为主回忆前世为辅(类似于《浴火》那种),还是现在这个样子,第一种很容易混乱,时间线不停转换的话,也许会比现在看起来更令人不耐烦,还容易落下情节;第二种有《浴火》在前,所以不太想继续重复的题材,再加上这篇文前世是附着在原著上,并且有许多我觉得有爱且需要交代清楚的萌点,便干脆将正文一分为二,分为“前世篇”与“今生篇”。亲们都觉得重生有爱,但是试想一下,若是没有眼下这部分循序渐进的改变成昆的心态,以他前世渣成那副德行,就算重生了也还是个渣罢!所以不打算改变设定了。不过前世篇会酌情缩水,先将我觉得很萌的地方分享给大家吧!~

原来说前世篇会有三十章,这个部分绝对不会增加,只会减少。另外我也曾不止一次说过,我真心觉得前世有萌点,并且为数不少。其实这就是一个虐受的过程,让他亲眼看到他曾经错过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将来才懂得珍惜。毕竟他是成昆,已经歪瓜裂枣了数十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扳过来的。只有让他真正弄明白,他错失的究竟是什么,最终得到的果实才会更加甜美。

至于JQ,大家真的觉得阳顶天是那么老实的人吗?他那种温柔型的腹黑,肯定会在成昆不知道的情况下占点便宜的,以前成昆不知道,现在让他亲眼看看,那种感觉——摊手

罗嗦了一大堆,应该没涉及多少剧透,谢谢大家的支持,意见也请多提。我是个啰嗦惯了的人,写文也会常常不自觉赘述,若是大家觉得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请继续提出来,万分感谢!

作揖

十六欲出升天苦无路

十六、欲出升天苦无路

加诸在身上的拉扯力越来越重,成昆断断续续的听着那些人的对话,因为彼此之间仍有些距离,声调较低的本听不到——可是仅仅是那些入了耳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猜测出那些话的用意,尤其是在听到阳顶天的回话时更几乎忍不住分心咆哮:笨蛋!那人话里明显有陷阱,也不动脑筋想想就回答!

可惜他此时迫于压力,别说开口,就连张大嘴厚再合上都有困难。而且就算是喊出口了,那个人也听不到。

第一次,从来到这个奇妙的镜子里开始,他第一次有了那种迫切的心焦感,为的居然是过去自己那个死对头——

可惜那些心焦阳顶天本感受不到,他只是瞪着面前那些人,在谋诡诈这方面,他还生涩的很,毕竟只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眼下的形式对他极为不利,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些人此刻分明便是坐实了他的“魔头”身份,无论他怎么辩解,对方都不会相信。

看着那些人鼓噪着要将他绳之于法,阳顶天当下低声笑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和魔头废话什么!抓了再说!”

“就是!抓住他!逼他交出其他余孽!”

顿时群情涌动,纵马向着阳顶天所在的方向逼近几步。阳顶天却不再说话,目光忽然越过那些人,笔直望着成昆所在的方向,几乎与成昆的目光相对——那一瞬间,成昆整个人都呆滞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那个人不过是透过他,看向了小成昆此时所在的方向。

这一松懈,那股拉扯的力道顿时将他拖回了数丈。成昆一惊,急忙勉力向前飘,却在此时忽然看到,就在那些围攻之人逼向阳顶天的时候,他忽然高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二话不说调转马头——

“不要!”

骤然高喊出口,伴随着这一声无人听得见的咆哮,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道,让成昆生生冲出去了比之前还要远的距离,几乎冲入了那些人的包围圈之内——几乎是同时,一股剧痛铺天盖地的袭上全身,头痛欲裂之间,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他眼睁睁的看着迟来的白雾弥漫了视野,眼中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阳顶天连着那匹马一同栽下陡坡的情景……

身体仿佛从深潭之中破水而出一般,周身的阻力突然消失,又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冰的他头痛欲裂。那种胀痛感难受之极,自从变成鬼之后,成昆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难受,全身都在从内向外的闷痛不止,一胀一胀的难过。

过了许久,那种从灵魂中传出的难受感才逐渐减弱。成昆勉力睁开眼,不由得一呆,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镜中的世界重又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屋内。转头望去,镜子依旧,也没有想象中可能存在的鬼差,一切平静的一如之前。

他伸手按着头,用力按了一会儿,觉得无法缓解,又抖着手去揉颈项、口……如此几乎将自己重头按到尾,却依旧没弄明白那种难受的感觉究竟源头在何处。脑海中混沌一片,什么念头都不剩下,他勉强抱着头蜷缩在镜架上,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昆才再度清醒过来。睁开眼后下意识呻吟了一声,动了动身体,感觉到先前那种难受的感觉已经消退大半,才慢慢扶着旁边的镜面坐起身来。

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情:他跟着陶玉山和阳顶天去了昆仑,然后莫名被认作魔头;阳顶天被围攻,冲下那近乎于笔直的陡坡时,他竟然也犯傻跟着冲了过去——成昆抚额苦笑,明明知道那个世界之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往事,更知道就算自己赶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冲上前,甚至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死对头……

死对头——成昆忽然狠狠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哪有这种死对头?!为了保护还是孩子的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命将敌人引开!那个阳顶天,那个人……

说不出的感觉一瞬间袭上心头,很陌生,陌生的让他措手不及,成昆歪在镜子旁,伸手抚着身后的镜子:他究竟错过了多少曾经的往事?居然忘记了阳顶天的存在那么久……明明对方曾为他做过那么多,至少在刚刚经历过的那段时间里,他对他的守护与真心毋庸置疑。

哪怕对阳顶天成见极深,成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阳顶天,这辈子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为他做过这么多:父母早死,师父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师妹的父亲母亲也始终待他不亲近,师妹……

想到这里忽然一惊:他居然将师妹忘记了!

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成昆敬爱师妹一辈子,甚至到死都念念不忘,可是才进入镜中世界多久,他竟然就……

成昆霍地站起身,在镜架上来回踱步,而后一头撞到了镜面上——阳顶天对他再好又如何?也许那个曾经真心待他的“师兄”早已在之前那座陡坡下死去了,毕竟他们再见之后,阳顶天的所作所为与他之前在镜中见到的截然不同——是了,他之前明明就曾想过,年轻时的阳顶天,本还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魔教头子,无论他此时如何感怀过去,也改变不了那个人变成魔头的事实。

忽然便有些怅惘,成昆再度伸手揉了揉额头,慢慢坐下来,脑海中却依旧不受控制般一遍遍回放着之前看到的场景——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阳顶天连人带马滚下陡坡的场景中清醒过来,转而思量起另外一件事。

之前那些白雾原因为何他不知道,但那出现过两次的拉扯之力却多少让他索到了一些镜中世界的规则:上一次还是婴儿的“他”被盗走后,他便感受到了那股拉扯力的指引,初时以为是自己想要见到什么人,那股力量便会指引他前往。然而后来证明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他想要寻找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时,那股力量并未出现。

然后是这次,他并没有刻意想要寻找什么人,但是在随着阳顶天等人狂奔了一阵之后那股久违的拉扯力便再度出现了——如果他没猜错,在镜中的世界里,他能活动的范围只能是在镜中的“自己”一定距离内,具体是多少还不清楚。

而一旦超过了这个限制,对他的身体就会有一定的影响,甚至直接被“驱逐出镜”,就像现在——成昆缓缓抚着镜面,他之前就不止一次猜测过,这面镜子如此肆无忌惮的回朔着他的过去,会不会有一定的限制。现在看来,既然是他进入了这个世界,那么一切终究只能围绕着他成昆旋转,之前所想过的游览世界,或是跟着阳顶天去“奇遇”等等……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果然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成昆拍了拍镜面,因为想透了这个道理,这面镜子在他眼中顿时减少了许多神秘感。再度进入与否,顿时便成了**肋的选择。

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去,留在这间诡异的房间里也一事无成。

心中来回思量了许久,成昆深吸了口气:也罢!反正呆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干脆便在镜中世界内消磨时间好了!而且能够重新看着小师妹长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已经过了数十年,即使他再不愿意,师妹的长相在他脑海中也已逐渐淡去,能够再去看看她也是好的。

心底深处却又隐隐有着另一种期盼,他想知道,那之后的阳顶天,与他之间还有什么他不曾注意过的交集。这个念头才一出现,就被他狠狠压在了心底:敏锐如成昆此刻已经发觉,他对于那个人的在意已有些过了。

危险的兆头,决不能再想!

一回生,二回熟,成昆深吸了口气,飘起身再度撞向镜面,眼前一片熟悉的白雾卷过,再看之时,周围的景色果然变了样子。

这次却是在一座看起来很是宽广的宅院之内,一反之前落脚在较为安静的环境内,这次周遭却人头攒动,纷乱的很。骤然间看到如此多的人熙熙攘攘,成昆竟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瞪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真是好久没看到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人一多,能够落脚的地盘自然就变少了,眼睁睁看着有些莽撞之辈从他身体中“穿过”,虽然毫无感觉,成昆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郁闷,急忙飘身向上,“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这才从人挤人的环境中舒了口“气”。毕竟无论是什么人,眼睁睁看着旁人当而过都不会觉得舒服。

此时才有余暇游目四顾,成昆看着眼前这座陌生的宅院,一时间想不起来这里是何处。他盯着四周那些似曾相识的布置,恍然大悟:眼前这一幕与他死前经历过的英雄大会何其相似!再看周遭大部分人都是江湖人士打扮,莫非此处正准备举办英雄大会?

十七韶华不留又何如

十七、韶华不留又何如

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目光不时落在旁边的建筑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就算是当年的旧识,隔了数十年的时间他也不太可能记得起来,比起韶华易逝的人来说,建筑的变化往往比较小,之前他就曾通过辨认陶家的宅院来认出自己身处之地,此时自然也就打算如法制,看看是否能够找到线索。

如是飘了一阵,眼前却仍是陌生的景色,以及人头攒动的景象。成昆看的眼晕,他生前虽然喜欢躲在人群中窥视事态发展,但是成了鬼却意外厌恶身处在人多的地方——或许是物极必反,又或许是人鬼殊途,总之人越多,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心烦的感觉更是成倍叠加。

忽然他伸手一拍额头:蠢材!之前不是才刚推论过镜中世界的规则吗?只要心想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个念头一动,熟悉的拉扯力果然再度出现。成昆大喜,顺着那个方向就飘了过去——他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

在半空中飘了一阵,成昆很快便看到了前方一座很大的擂台,设置在宅院之外一处空旷的地方,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此处的众人看起来井然有序许多,纷纷围在擂台的南、西、北三侧,目光基本上都集中在擂台中央正斗得你来我往的两人身上。

人太多,虽然知道“自己”就在附近,一时之间也实在是找不到,成昆也不着急,看向那个擂台,目光顿时一闪:之间擂台东面一道高挂的横幅上,赫然写着“屠魔大会”四个字,不远处则放置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铁笼,用红布遮盖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熟悉的记忆碎片,成昆盯着那四个字,忽然嘿嘿一笑:屠魔大会?好个屠魔大会!他记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间了!

十五年,一个不经意之间,居然过了整整十五年!

没想到他两次离开镜子,回来后都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成昆记得就是在这次除魔大会上,带着师妹出门历练的他“第一次”遇见了明教副教主阳顶天!

记起这件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成昆意外发现,再度想起这次见面时,他竟然不像过去那般厌恶愤恨,而是带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猛地甩了甩头,如何也不愿承认,他竟然在关心那个人!

毕竟之前才亲眼见到阳顶天连人带马摔落悬崖的景象,虽然发现他此时此刻身处的时间点,就是在记忆中最不愿回想起的与明教魔头的“初遇”,成昆也很难立刻就回复到过去那般单纯厌恶、甚至愤恨阳顶天的心态。这种感觉十分复杂:前一刻才为止感动甚至担忧的人,下一刻忽然便成了敌人,变化如此之快,任是谁都会觉得难以适应。

多可笑,明明恨了一个人一辈子,却在转眼间便发现那个人曾经为了保护自己身处险境,甚至如今重又经历过一次之后,他都没能弄清楚,这个人在失踪的这些年之中究竟经历过什么。

成昆飘在半空中漠然的看着下方喧闹的场景,当年这场“屠魔大会”想要屠的究竟是哪个“魔”他已经不记得了,每每回忆起来,记住的也只有这次极度不愉快的“初遇”——老鬼不禁冷冷的想着,他是不是即将亲眼见证那个曾经掏心挖肺对他好的“师兄”,彻底蜕变为臭名昭彰的魔教头子的一幕?

不,其实认识的初期,那个人的面具带的还是好好的,直到认识师妹之后才逐渐原形毕露……

忽然下方一阵高昂的叫好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成昆瞥过去一眼,就见擂台上其中一人正以十分刚猛的招数将对手打落擂台,随后双手抱拳向着下方众人拱手作礼。听着从四面八方扬起的喊声,成昆不屑的撇撇嘴:现在上台的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真正的高手本不可能这个时候就上台。

不过这人出手极重倒是真的,被他打下擂台的那个人从落地之后就呻吟不止,嘴角挂着之前喷出的鲜血,面色很是痛苦。围观众人帮忙扶他起身,一时间被台上之人狠辣的出手镇住,竟然片刻间都没人再敢上去挑战。

成昆倒是丝毫没觉得那人出手过于狠毒,毕竟擂台比武,为了取胜用些手段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若是换成他,恐怕出手只会更重。

“师哥,这人出手真重!那个人都吐血了呢,好可怜!”

忽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成昆心中骤然一颤,猛地转过头望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偏僻的角落中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不起眼的人,其中男子看起来二十四五,浓眉大眼,一身普通的劲装,看起来神十足,听到同伴的询问也只是回了一句:“这有什么可怜的?敢上去打擂台就要做好输掉的觉悟,师妹你太心软了!”而后便继续兴致勃勃的看着擂台上的情景。

他身边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也是一身江湖装扮,神情与气质比起周遭众人却要娴静许多,不逊于寻常大家闺秀。此时看着青年无所谓的神态有些不满的颦了颦眉,望着先前打输的那人眼含怜悯,显然心肠极软。

成昆的视线一落在那少女身上就挪不开了,他痴痴的看着少女的脸庞,记忆再度被勾动起来:那样年轻的师妹,他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那一男一女,自然便是青年时期的成昆,以及尚未及笄的陶彩衣。

上次看到师妹尚且是婴孩,没想到转眼再见,对方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成昆慢慢飘过去,那边人太多,本落不下脚,便只是浮在半空中看着师妹年轻秀美的脸庞,耳边所有的杂声似乎都消失了,连旁边年轻的“自己”都全不入眼,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师妹两个人。

十五岁的女孩子风华正茂,记忆中所有美好的时光似乎都停留在了这个时期。成昆心中长叹,自己此番有机缘重新回顾过去,见到此时仍无忧无虑的师妹,总也算是不枉来此一遭。虽然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是有如今这一刻,什么都值得了!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又想起那魔头了!

成昆用力甩甩头,将脑海中骤然冒出的念头甩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过童年以及少年时期那些曾经忘记的过往之后,有些人就变得魂不散一般,不知何时便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简直防不胜防!他现在应该注意的明明该是许久未见的师妹,而不是那个跳下陡坡后就踪迹全无的阳顶天!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该想,也不必想!

这样想着,便深吸口气再度望向师妹,然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复到之前那般心无旁骛的专注感之中,先前那些触动与感慨也跟着打了对折。成昆试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颓然放弃,心中暗自摇头:那魔头果然是祸害,也许他对师妹有多少喜爱,对那个人就有着等同的愤恨,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分心旁顾吧!

一如他之前所料,此时上台的都是些普通角色,先前那个下狠手立威的临时擂主也在不久后被人轻易打败了。成昆飘在师妹身边,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师妹身上,而师妹却始终神色淡淡,万事都不萦于心的样子,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师妹的子从小就淡,因为陶秋山夫妇的宠爱,除了淡然之外还有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洁。正是这种气质让他数十年来始终将师妹看做心中的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陶秋山虽然早早便将师妹许给了他,但是他始终尊重着师妹的意愿,十八岁以前以礼相待,不曾逾钜。

他至今还记得,年轻时候的自己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师妹冠上他的姓氏,与他永结同心生生世世。却谁知他尚未等到师妹入了成家门,却先要眼睁睁看着她上了别人的花轿。好好的姻缘被阳顶天那魔头活生生拆散了,将近半生的愿望被颠覆,妻子被人霸占,最终竟落得了那样一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阳顶天和师妹成婚之日,他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便在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

这个誓言他花了一辈子去执行,其后迫害好徒弟谢逊,栽赃明教种种,都是为了这个誓言。谁知道他殚竭虑了一辈子,最终只落得一场空?

长叹之余看着眼前的“自己”与师妹,除了恍若隔世之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那时的自己对待师妹,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专情。

他生前始终将师妹放在心上,除了惦记与魔教、与阳顶天之间的深仇大恨之外,最难以忘怀的就是对师妹的感情。可是如今看着两人的相处,那种不确定感越来越浓厚:他曾经的目光原来是这般随意吗?师妹的神态也是这么心不在焉?

正想着,视线一转,忽然便愣住了——他看到两人背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默默的站在一棵垂杨之下,目光专注的望着这边,神态中似笑非笑,目光柔和,竟有些令人心动的痴然……

阳顶天?!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真的别再怨我罗嗦了,不管怎么说有些情节该交代的都必须交代,不然只会显得突兀,叹气,能删的无用的情节我会尽量删,但是主线我绝对不会改的,一旦改了,那么前文和后文也就没了连贯,这篇文给我的最大的触动点也就跟着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前尘往事还会继续,大家若是实在等得不耐烦,就养肥再来看吧~!我相信等到前尘的部分结束后,大家会体会到我这么写的触动点的——要知道,我在第一天开始写这篇文案的时候就被虐哭了,除了以前写鼠猫同人的那段时间外,这是第一篇能在落笔设置文案的时候就虐的我抓心挠肝的文章,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心急而将它写残了,相信大家也不会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吧!~

挨个抱抱,谢谢大家一直看到这里,每一篇回帖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养肥党也没有关系哟!~

十八对面相逢缘有误

十八、对面相逢缘有误

成昆此时心中感觉很有些微妙。

若是没有刚刚经历过那些“过去”,他本就不记得阳顶天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更别说注意到身边不远处的那个人。然而此时看到站在那里的阳顶天,感觉与过去截然不同——尤其是看到青年时期的自己全无所知般看着热闹,间或与师妹谈笑几句,再对上阳顶天的目光时,那种微妙感便格外的清晰起来。

比起“十五年前”,此时的阳顶天外表上变化并不大,毕竟他们分开之时他已经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了。成年人的长相不似小孩子变化空间大,比较起来,反倒是气质与过去天壤之别。

就说眼前这个人,比起跳下陡坡之前气质明显要凌厉许多,也内敛不少,不似那时年轻肆意,有种历经过世事的苍茫感——然而他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的目光却没有多大变化,除却惊喜之外,竟还有着隐隐的——宠溺?

成昆生前活了七十多岁,早已练就一身识人的功夫,自然能够看懂阳顶天此刻的神情所代表的意义。其实就算没有那些阅历,他也不会错认对方此时目光中的含义,也许因为笃定了无人注意到他,阳顶天此时的目光很有些肆无忌惮,简直丝毫不加掩饰。

这让他在惊讶的同时心中隐隐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说不上讨厌,除了诧异,居然还有些惊喜的样子。毕竟在他之前的猜想中,阳顶天应该是变了的,而且变化还很大——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再度相逢之后彼此便成敌对的“过往”,也曾不止一次怨念过阳顶天成年之后的反复无常翻脸不认人。然而此时看到他,似乎在面对“成昆”的时候态度一如过往,并不比之前所见差上多少,甚至因为经历过分离而更显炙热。

这是为什么?

心绪因为这个发现变得混乱,成昆没注意到从看见阳顶天起他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那个人,脑海中所思所想也都是那个人,只是反反复复的猜想着原因: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阳顶天当初看着他的目光是这样的?若真是如斯亲近宠溺一如往昔,他们又何至于发展到将来那般?

也许——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曾关注,或者刻意忘却。毕竟人向来就是容易记住伤痛而忘记美好的存在,双眼被仇恨所蒙蔽,过往的一切好处便都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再被记起,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愤恨。

渐渐日落西山,擂台上的比武暂停,有人上台高声宣布陈家已经办了流水席,请在场众人移步去庄园内用膳。于是人流渐渐散去,成昆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与师妹一同随着人群离开,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再动。

阳顶天也没有动,只是在年轻的成昆离去后目光追着对方移动片刻,便转过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鹰王,一笑还没回来吗?”

他身后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壮男子闻言靠上来半步道:“还没有消息。少教主,可需要我派人去催一催?”

少教主?他果然已经成为明教之人了!成昆看了眼那个说话的男子,那人双眉雪白,垂下眼角,鼻子钩曲,有若鹰嘴,一身灰色衣衫,看来气势不凡。认出那是后来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殷天正,别号白眉鹰王,成昆微微垂下眉眼,这个人是除了阳顶天与谢逊之外,少数几个当年与他有过交集的存在。

殷天正对明教很忠心,但是更重义气,阳顶天在世的时候他一直在前任教主的吩咐下尽心辅佐阳顶天,后来阳顶天死在明教的禁地里,其他人俱都为了争夺教主之位手段频出,唯有他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混乱的状况,又不想搅进这一潭浑水之中,于是愤而出教,自立教门“天鹰教”,与明教分庭抗礼,其豪气干云之势,令人无不叹服。

他一离教,对于成昆来说明显少了不少阻力,毕竟他当初跟在阳顶天身边的时候彼此见过许多回,这个人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给他带来不少压力——便是此时再度看见年轻时候的殷天正,他仍觉得那股气势迫人的很——不,是迫“鬼”的很。

“不必了。”显然阳顶天对殷天正身上的气势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淡淡摇了摇头道:“一笑的轻功天下闻名,常人奈何不了他的。估计他也快要回来了,再等等罢!”

“少教主果然了解我!”

阳顶天话音刚落,前方忽然响起有些尖利的嗓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迅疾如闪电般的青色身影,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面前已站了个二十七八的青年。这青年长相清瘦,下颌尖细,身量却是极高,看起来简直可称之为“瘦骨嶙峋”。他落地无声,便是成昆也没能看清楚他的身法,心中骇然:这人年纪轻轻,轻功居然如此出神入化,简直非常人能及。

青翼蝠王韦一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名字,成昆暗自点头:除了此人,天下之中有如此卓绝轻功的,不作第二人想。

四**王,紫白金青已出其二,剩下的两个人此时只怕也才加入明教不久。

那人落地之处正巧便是先前成昆与陶彩衣所站的树下,距离阳顶天等人不过数步远,全身似乎都散发着寒气。看向阳顶天时,那张惨惨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和曦的笑来:“老鹰,你是不相信姓韦的本事还是不相信少教主?既然他派我出马,自然是有把握的,不然又何必叫我跑这一趟?”

殷天正哼了一声:“去了那么久,谁知道你又跑去做什么了?做事温吞不打紧,耽搁了教中正事,小心回去教主拿你问罪!”

韦一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向着阳顶天抱拳道:“少教主,幸不辱命,属下已经查到了范兄弟的下落了。”

阳顶天道:“哦?在何处?”他瞥了眼台上那个笼子,成昆也随之望去,那个笼子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此刻人散了,旁边依旧有人守卫,显然其中有些紧要的东西,需防备旁人窥视。

韦一笑也向那边看了眼,着下巴嘿嘿笑道:“正如少教主所料,范兄弟并未被关在那里。那里面此时躺着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我之前去查看了一下,除了此处之外,庄园内还有另外几个地方可疑。对方显然也防着咱们前来,是以故布疑阵,让人防不胜防。”

闻言殷天正顿时咒骂了一句:“老狐狸!”

阳顶天倒是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一笑觉得哪里最可疑?”

“我不知道!”韦一笑极不负责任的摊摊手,“我找了几个地方都不像,还有几处没来得及去看,怕你们等得急。”说着横了殷天正一眼,显然这句应对着的是之前殷天正盘问他的那句。殷天正却不与他置气,只是微微一哂,由着对方小孩子脾气。

听着他们谈论的内容,成昆总算是想起,阳顶天他们当初来此就是为了救下那个被抓来的倒霉鬼的。这些波折当初的他本没资格参加,重头到尾不过是听人说起,魔教的头子派人来救走了人,搅乱了这场屠魔大会,以至于正道中人擂台打了一半就被迫草草收场,闹得灰头土脸,也正是这一役,让阳顶天名声大噪,逐渐被正道中人所忌惮。

可惜当初他再度见到阳顶天的时候,对方只是摆出一副故人的模样接近他,更是因此结识了师妹,不然以他们“名门正派”的身份,又如何会与阳顶天这个魔教头子相遇相识,甚至有了后来那些……

没错,名门正派。想到这点,成昆嘴角的笑意格外讽刺起来。

随着眼前一幕幕逐渐上演,有些事情逐渐被想起的同时,成昆也大概弄明白当初陶玉山和阳顶天的师门为何逐渐淡了联系,而阳顶天与他的师门在面对陶玉山时又为何始终不冷不热了。

他的那位老狐狸师父在当初方家命案一事发生后侥幸逃离,回去后当机立断便与师门断了联系。后来阳顶天失踪,陶玉山的师父因为方家一案气急攻心,体质大不如前,不久便撒手人寰。而陶玉山则以自己始终是“记名弟子”,名不正言不顺谢绝前往师门悼唁,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说得通,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不过是单纯因为不想与明教扯上关系罢了。

他并不知道方家以及阳顶天师门与明教之间的联系,也不曾询问过阳顶天究竟是如何变成了明教头子,但前前后后至少曾置身其中亲眼目睹了一些事实,如今将当初支离破碎的线索稍一整理,便猜出了个大概:很显然,阳顶天的师门与方家关系匪浅,当初追杀他们的那些人所言若是非虚,方家确实是属于明教,那么阳顶天能够进入其中也算是顺理成章。如此一来,陶玉山若是继续认下那个师门,将来东窗事发,势必会被名门正派讨伐。是以他便先下手为强,当先一步与对方脱离关系,再藉由之后的所作所为攀上“名门正派”的名头,以便于洗白自己。

这一点对成昆来说本不难想象与猜测,他自己还不是因为觊觎少林派的武学与名声,才投身入少林?

再一次感叹他们师徒的相似,成昆看着阳顶天有条不紊的吩咐身边诸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默默地想着,陶玉山当了一辈子的墙头草,到底还是没能脱开与明教的关系,前有他背后那笔糊涂账,后有师妹被阳顶天强行霸占,现在在加上自己——他们这一门,注定了与明教夹缠不清,早就不可能脱身了。

十九按部就班唯叹服

十九、按部就班唯叹服

事情就像成昆逐渐记起来的那般,阳顶天先命韦一笑将探查的结果绘制成图谱,而后有条不紊的向着跟在身边的几人吩咐几句,很是周详的布置了明天救人的计划。成昆在旁看着他运筹帷幄,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是不得不为对方的艺高人胆大而叹服。

阳顶天的计划简单而有效,他先是派出几人准备柴火以及易燃物,打算趁着明天下午搅乱池水;然后又按照韦一笑绘制出的图谱将每一处可疑地点都派了人去调查,并让韦一笑拿着地图逐一讲解需要注意之处;随后又分出几个手脚利索的,让他们在韦一笑的带领下趁夜做些手脚,最好能闹出些乱子达到调虎离山的目的;最后将剩余的人手打乱派入前来参加屠魔大会的群雄之中,命他们见机行事,而他自己则在最后一拨人之中。

成昆隐约记得,确实在这场屠魔大会的第二天,不少人发现自己丢了东西或者出了怪事,当初为了追查此事闹了好几个时辰,连他自己也发现随身的物品被翻动过,不过倒是没丢东西。这场闹剧后来被东道主费尽心思暂且压下,才让擂台比武得以在下午继续进行。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第二天下午的擂台赛中,阳顶天曾经上去过,傲笑群雄颜的同时又完美的拖延了时间,同时也不曾暴露自己身为魔教副教主的身份——也正是因为这场擂台,他们之间才再度有了联系。

想到那时年轻的自己还处在参加这种盛会的激动当中,本不曾想过刚认识的朋友别有用心,成昆不禁暗哂于此时“自己”的幼稚——比起当初同样年轻的阳顶天,他那个时候实在太嫩了些,若不是阳顶天暴毙在密室中,恐怕后来本轮不到他成昆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能继续沾沾自喜的靠着那条密道与师妹苟且……

阳顶天这个人,曾经让他恨到极致,也怕到极致,然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两种感觉却渐渐削弱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佩服。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赢家都是他,阳顶天终究是输家,尽管他本就不是输在他的手上。

这一点曾经让成昆极为不甘,直到此时也一样。

阳顶天吩咐完毕之后就让众人各自散开去办正事,他则独自一人悠哉的走向了之前群雄所去的庄园。成昆跟在他身后飘着,飘了一段路之后忽然惊觉:既然阳顶天已经做完布置了,此时自己为何仍旧跟在他的身边?

或许——是想看看这个人还能做出些什么?

研究对手最有利于胜利,这点确实不假。不过看这人干脆利落的遣散了手下,接下来多半也已没什么安排了,成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飘在他身边,而不是回去师妹身边。

果然成了鬼,多少会变得有些神经。成昆停下脚步,暗自对自己逐渐诡异的思维回路翻了个白眼,不再管那悠哉步行之人,径自加速飘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一如成昆先前所料,此时“年轻的成昆”果然正与师妹在一起。他们两人走得早,明显已经吃完饭了,正并肩走向庄园深处住宿之处。一路上不时讨论几句,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年轻时的成昆不时逗得师妹莞尔不已。

刚看完阳顶天那边各种谋狡诈,再看向师兄妹之间的嬉笑打闹,不知为何成昆竟有些不适应起来——果然到了他这个年纪,即使心中感情不变,但对于年轻人的世界还是有些接受不能了?

被自己这个念头郁闷到,成昆无语的看着曾经的自己为博师妹一笑所作所为的那些幼稚的事情,不禁伸手扶额,当初不觉如何,现在看来,就算是自己做出的事情,也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

话虽如此说,但是看着当年的青葱岁月,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尤其是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脸依依不舍的将师妹送到住处,直到佳人进门后恋恋不舍的徘徊了片刻才离开,不禁又是羡慕,又是怀念。

待到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也回房歇下后,成昆便干脆飘到了房顶上,虚坐在那里盯着暗下来的夜幕发呆。

在这个世界中回顾到如今,成昆已经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此时的想法了。对于能够看到当初的事情,他一半庆幸一半排斥。庆幸的是能够看到更多事实,以及许久不见始终记挂着的人,排斥的却是要再度看见不愿忆起的往事在面前上演。之前的还好,毕竟那时看到的许多都不曾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然而这次进入镜中却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他将要面对的,是真正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那个微妙的转折点,从发现自己这次身处的环境之后,他心中的感觉就始终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状态里。

然而成昆却发现,因为之前看到的那些往事,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咬牙切齿的愤恨阳顶天的存在了。这种改变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

成昆不是个笨蛋,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阳顶天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从刚才那些不自觉地举动,以及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奇便可见一斑。更别说他从那个人身边离开后,再度看着当年的自己等人居然会觉得索然无味——尽管这其中有少许曾经经历过所以不愿再看的缘故。

对此时的他而言,阳顶天这个人,看得越多,越有些微妙的欲罢不能。理智告诉他应该要适可而止,可现在看来……

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等到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少,直至万籁俱寂,成昆忽然一动,眼角余光瞄道远处一道身影向着这边鬼魅般靠近。

看到那抹身影,他反的想到了阳顶天之前的布置,顿时站起身,心痒难耐的盯着对方:莫非这边也有可疑之处?或者是阳顶天之前派来捣乱的小贼来此?是了,那时他的东西被翻找过,多半便是这个人所为了!

那人越靠越近,速度逐渐减慢。借着熹微的星光,面貌逐渐变得清晰。成昆原本期待与探究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那个在他附近停下脚步的人那张熟悉的脸庞,无语的睁大眼:

怎么会是阳顶天自己跑过来了?

最诡异的不是阳顶天出现在这里,而是他接下来的举动。成昆看到阳顶天稍一观察周围的环境之后,便熟门熟路的走到“成昆”所住的房间,轻手轻脚推开了门,中途几乎没发出过丝毫声响,神情越发古怪:他还道当初究竟是哪个小贼不长眼跑来偷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子,谁知道居然是阳顶天本人!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紧:既然是阳顶天亲自前来,显然他的房间十分可疑。莫非他住的这间房间真的有问题?

这样想着,不由得便随阳顶天一同进了门。阳顶天早已先他一步去了内室,动作十分轻巧,就算是以他如今的耳力,也听不到多少声响,更别说当初武功只算平平的“自己”了。

受到这种气氛感染,尽管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或者听到自己的存在,成昆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动作,顺着阳顶天的路线飘入内室。

才一进门,就看到阳顶天正面无表情的翻看着“自己”的包裹,目光严肃,仿佛他正在做的不是未经主人允许妙手空空,而是在仔细检查什么做工巧的艺术品。

这人三更半夜无事可做吗?居然跑来做贼,还做得这么理所应当!成昆不无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习惯的分析起阳顶天此举的用意:是发现他的身份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猜测?或者他干脆便是觉得“成昆”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与他此行的目的有关?

可惜阳顶天只是将那些东西挨个翻了一遍就顺手将那些杂物归拢起来,目光落在床上正酣眠的青年身上。此时床上的青年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不请自来的陌生气息,兀自好梦正酣,甚至因为天气燥热的缘故蹬了大半的被子,中衣带子松懈开来,露出半个膛与一条大腿,本毫不设防。

看着这样的青年,阳顶天微一皱眉,转过身慢慢靠近,神色比之先前更加严肃。

被他这番表情感染到,成昆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虽然早就知道阳顶天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事实也证明第二天一早醒来后自己的身体本没有丝毫异常,但是看着阳顶天靠近,他还是本能的觉得紧张。毕竟眼前的阳顶天不再是之前那个逗着小孩儿开心的师兄,已经彻底成长为他所熟悉的那个冤家对头,如今又顶着这般严肃的神情,他此时想要做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

正想着,就见阳顶天弯下腰,缓缓对着睡梦中的青年伸出手,手指方向赫然便是青年露在被子之外的膛!

二十镜中浅吻因何故

二十、镜中浅吻因何故

要害!

成昆睁大眼,反的冲上前两步,眼睁睁看着阳顶天扯开了他身上本就松懈的中衣,心中一突:莫非他要暗下毒手?口乃是要害,只要他随便在某个要上做了手脚,那么——

谁知才冲出去两步,就见阳顶天收了手,目光落在青年的颈项之上,瞬间变得柔和起来:那里赫然有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挂在青年的颈项上,看得出已经佩戴了许久,香囊的布料已然有些褪色了。

阳顶天盯着那只香囊看了许久,伸出手指勾了勾那个香囊,微一下压,便勾勒出珠圆玉润的弧度,其中的物品不言而喻。

看到那个香囊的时候,成昆的动作生生止住,下一刻脸色变的分外奇怪起来。

他记起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那个香囊三十岁以前他始终贴身带着,里面装着曾以为是父母遗物、实际上却是阳顶天所送的那颗珍珠!

珍珠最忌油污,故而他才放在香囊之中贴身放置,以免污了明珠徒增憾事。而阳顶天定是知道这一点的,此时看到那只香囊,多半便已确认了他的身份。

这一刻,成昆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浮上心头,偏偏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尴尬所为何来。

用手指抚了一下香囊勾勒出的弧度,阳顶天忽然微微一笑,笑意瞬间融化在眼中,显得格外温情起来。可惜成昆本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目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距离“自己“口极近的手指上了。他忐忑不安的盯着他,生怕他在下一刻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一时竟没想到,就算阳顶天真的做了什么,他也无从阻止。

而下一刻,阳顶天果然做了一件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低下头,双唇缓缓贴上了少年的额头。

“……”这一刻,成昆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他痴痴呆呆的盯着对方,满眼满脸俱是不敢置信。恐怕就算此刻,忽然有人告诉他说,他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眼前这一幕更令他惊讶。

不过片刻之间,阳顶天却已坐起身体,伸手隔空抚了一下青年的脸庞,笑意更甚,嘴唇无声的动了动,明显带着几分喜悦与满足。成昆呆呆的盯着对方的双唇,无比痛恨自己曾经学了唇语,以至于瞬间便读懂了那句话:

“小昆,总算再见到你了!”

那样一个浅吻,配上这样一句话,由不得成昆不想歪,他呆滞的看着阳顶天重新站起身,用与来时相同的悄然步伐推门离去,脑海中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他……?

哈!不可能!若真是如此,简直就是他与阳顶天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笑话!

绝对不可能!

强制的将浮上脑海的念头打消掉,成昆恶狠狠的想:是了,这个人此刻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分,所以才举止失常。但是后来他怎么就不记得这点情分,反而利用他的信任抢了师妹为妻?

哈哈,阳顶天,你果然是个无耻小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各种珍惜,一旦另有所爱了便冷血无情!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念头,仿佛要说服自己,阳顶天对他本不怀好意。可悲的是,惯于算计的他几乎在第一时间里便确定了这个念头站不住脚,他本无法说服自己。

这一刻成昆分外痛恨自己来到了这面鬼镜子之中,看到了过去的那些事情,若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些过去,他就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恨这个人,将他当做十恶不赦之徒恨上一辈子。可是如今这个念头越来越站不住脚,记忆中的魔头与眼前依旧宠溺着他的师兄本就像是两个人一般。两相对立的结论使得脑海中像是有两队人马在不断冲突,搅得他心烦意乱,本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呆在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床上的青年有了动静,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抬眼望去,天色已然亮了。

他居然就这样呆在屋中,整整思索了一个晚上,却依旧没有答案。

……

后来的事情他曾经都亲身经历过,浑浑噩噩的一路看过去,看着庄中众人因为物品失窃而惊慌失措,看着庄园主人焦头烂额的保证定要找到贼人,他的神色始终有些恍惚,一切过眼不过心。直到无意中在人群里看到胜券在握的阳顶天时,才陡然清醒过来,定定的盯着他瞧,仿佛想要透过那张可恶的脸皮看透这个人的内心,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惜阳顶天本看不到他,依旧是那般踌躇满志的样子,间或目光扫过来,看向的也只是他身旁那个年轻的成昆,而不是他这个已经与之阳相隔的老鬼。

说起来,他们从认识到如今,阳相隔的时间最多,自己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暴毙,而自己在二十年后死去了,意外来到这里看着他时,却依旧是人鬼殊途。

成昆忽然想到,若是他的人生能够重来一遍,再面对阳顶天的时候,没有那些分别与波折,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但他随即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也许与如果,且不说那些都已经成了往事,就算他真的重来一遍,也不能改变阳顶天抢了他成昆的未婚妻的事实。他跟他只见,就算有再多的情分,只此一件事,也足以消磨殆尽了。

其后庄园的主人果然压下了众人被盗一事,承诺三日之内查出盗贼的身份与下落,昨晚被妙手空空了的群雄这才悻悻然的散了开来,擂台比武也总算再度开始了。

年轻的成昆与陶彩衣自然也在前往擂台的人流之中,之前那些事情重头看到尾,趁着众人散开之时,“成昆”皱起眉对身边的少女道:

“说起来昨晚那贼人似乎也潜入我房里了。”

“哦?”陶彩衣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小声道,“你刚才怎么没说?”

“成昆”伸手挠了挠自己有些支棱的头发,道:“但是我查了一下,没丢东西,那些人都丢了东西才大声嚷嚷,我要是说我没丢,肯定会招骂的!万一被倒咬一口当成贼的同伙怎么办?”

陶彩衣闻言若有所思道:“这样……该不会是你记错了吧?”

“我也不知道。”虽然如此说着,青年的神色却是笃定了自己的东西被翻过。一旁飘着的成昆自然明白,他系包裹的方法与常人不一样,加上阳顶天本来就没怎么用心收拾,很容易就能发现不对劲。

不过——他斜了眼距离他们不远的阳顶天,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知道自己系包裹的方法的,不然昨天在拆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熟门熟路——他是有意留下线索,还是本就没在意?

想到昨晚,连带着额头有些隐隐发烫,成昆伸手狠狠蹭了一把那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有些挫败的盯着那个人,看着他不着痕迹的逐渐靠近年轻的自己与师妹身边,强行压抑住冲过去一把拉住他问个究竟的冲动。

毕竟就算他过去了,那个人也感觉不到。

很快擂台上的争斗便将气氛炒热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半都被擂台赛吸引过去,本没人注意到阳顶天靠近的动作,以及其他在人群中蠢蠢欲动的明教探子。成昆居高临下,将人群中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冷笑之余不得不为阳顶天的布置而赞叹。

可惜被赞叹的那个却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成昆甚至感觉到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青年与少女身上——尤其是看到那人的视线扫过师妹的时候,他心中反的一突,简直想要就此冲下去将师妹远远拉开,不让他们有这场宿命的相遇。

可惜这个念头一如先前只能想想罢了,宿命不是希望改变就能够改变的。他能做的只有看着人群挤来挤去,年轻的成昆护着师妹一路向前,渐渐地靠近了擂台边缘,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而阳顶天也慢慢跟着靠近,不算周遭的观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步远。

此时擂台上两个人打得正激烈,你来我往,渐渐已分出优劣。正当形势一面倒的时候,居于下风的那人忽然使出暗着,趁着对手得意之时一把暗器劈头盖脸的洒了出来!

变起仓促,台下顿时一片惊呼,那人的对手勉强让过大半暗器,还是中招倒地。剩下的暗器却未长眼,余势未歇的向着成昆和陶彩衣所在的方向疾而去。

这场飞来横祸来的突然,陶彩衣瞬间便被吓呆了,成昆也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暗器扑面。就在此时,阳顶天动了,只见他一把扯开了陶彩衣,站在成昆的面前大袖一挥,轻易便将所有暗器拢于袖中。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大家反应过来,就见到阳顶天单臂扣着怀中的少女,衣袖展开,从中劈里啪啦掉下许多暗器。而少女因为惊慌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中,香肩微颤,很是惹人怜爱。

顿时人群之中一片赞誉之声,这般英雄救美的场景让旁观之人赞叹不已,然而成昆站在半空中,却发现阳顶天虽然将少女扣在怀中,但身形却是将是身后的青年遮了个严严实实,目光也有意无意的看了过去,分明便是满含关切。对于怀中的软玉温香,反而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二十一昨是今非难揣度

二十一、昨是今非难揣度

看着下方被阳顶天护在身后却全然不知的青年,成昆微微皱起眉,轻易便解读出那个时候自己的想法。

松懈,失落,嫉妒,疑惑……站在他的立场望过去,阳顶天分明便是在师妹面前抢了他全部风头,甚至还将自己的师妹搂在怀中——他看不到挡在面前的宽阔后背实际上是替他拦下了所有攻击,只知道面前那副宽阔的肩膀像一座乌黑的山峰横亘在面前,将他与师妹生生分离开来。

没错,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想的,毕竟是“素未谋面”的人,对方有什么理由特地救他?

可是如今的成昆却无法这样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瞬间便看出了阳顶天真正关心的是谁,此举所要保护的又是谁。若是他真的只是想要保护师妹,那么绝对不会将她揽在身前,半边身体仍对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即使阳顶天接住了全部的暗器,将危险杜绝在了衣袖之外,也无法摆脱他并未将对方完全护住的举动,待人亲疏之别也是显而易见的。

可惜他看得懂,旁人却看不懂,只道他此举完全是因为怜香惜玉罢了。看着阳顶天借此机会与小师妹以及青年套着近乎,三言两语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成昆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慨。

若是阳顶天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在别人眼里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知道会不会郁闷懊恼。但是这一刻,成昆却无法像过去那般幸灾乐祸,反而隐隐有些失落。但是这股失落原因为何,又全然想不清楚。

随即便又暗笑起自己忽然冒出的无聊顾虑,阳顶天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感觉到挫败?他那种人,看起来谦和有礼,其实比谁的城府都深,从他以后那些手段就能看出来。这次相遇过后,他借着出手救人之名顺利与他们拉近距离,而后又装模作样的询问了成昆的名字师承,继而故作惊讶的提起彼此小的时候那些渊源,顺利受邀去了陶家庄,更因此逐渐拉近了与师妹的距离……

忽然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若是阳顶天这次出现所救的人是他成昆的话,那么后来的刻意接近,为的又是谁?

经历了这场变故,陶彩衣师兄妹自然无心再看擂台,见阳顶天也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便顺其自然邀请对方去外面小坐饮茶。对此阳顶天自然应了下来,只是在临走之前悄然对潜伏在人群当中的探子使了个眼色。

成昆知道阳顶天是在授意手下之人按计划行事,当初他因为与阳顶天离开远离了这场风波,后续所有几乎都是由他人转述得知,此时忍不住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应该留在此处看看后续发展。

一边是曾经经历过的过往,另一边则是了解阳顶天手段的大好时机,成昆犹豫半晌,还是跟着阳顶天等人一同离开了此处:比起那些已经过时了的计划,此时有另一些事情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对于如今的阳顶天,越来越好奇了。

三人一路挤出人群,随意闲谈着选了个方向慢步徐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阳顶天渐渐走在了年轻的成昆与陶彩衣之间,右侧是娇俏的少女,左侧则是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的青年。看他眉宇间隐隐泛着的不甘心,显然对阳顶天这般“自觉”很有怨言。

然而此时漂浮在三人身边的成昆所思所想却与年轻时的“自己”南辕北辙。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阳顶天的脸上,细细察看他的神情,观察到的每一个过去不曾注意过的细节都在验证着他先前的想法:无论是闲聊还是试探,阳顶天对青年的关注显然要比少女多上许多。

是考量情敌还是——关心师弟?

无从证实,故而更令人疑窦丛生。

一直走到前方来往行人逐渐减少,三人才拣了一家清净的饭庄上去小憩。这个时候用晚膳虽然偏早,但也没差多少,进门之后,阳顶天当即便熟门熟路的唤来小二上了满桌的菜肴。三个人一共叫了六个菜一碗汤,基本都是成昆最爱的菜色。

老鬼飘在一旁盯着那桌菜肴垂涎半晌,越发痛恨起变鬼以后敏锐的五感:闻得到吃不到,真是人生一大恨事。

垂涎之余又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阳顶天,这人点的菜肴如此合他口味,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居心?

恰在此时陶彩衣也“咦”了一声,颇为诧异的看看身旁的师兄又看看阳顶天,微歪了头笑道:“真巧呢,没想到大侠的口味居然与我们师兄妹很像,呵!~”

“随意点的,能合胃口最好。”阳顶天向着少女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成昆,有意无意的道,“其实这些是我一个故人偏爱的菜色,我刚看到小兄弟——和小姐,便觉得仿佛看到我那故人一般,所以便自作主张了,还请勿怪。”

“成昆”自然也发现了桌面上那些菜色大半都是自己所偏爱的,只是他本来就对阳顶天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此时也拉不下脸接话,便只是僵硬的坐在那里伸手捏着筷子发呆。偏偏阳顶天忽然看向他,明知故问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小兄弟有些面善,咱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还真是拙劣的搭讪技巧,偏偏这人做的很是一本正经。成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中五味杂陈:很明显,此时阳顶天对“他”的兴趣明明要大过师妹。

“我不记得见过你!”青年这句话答得很生硬,显然很不习惯对方这般平易近人的模样。阳顶天却不在意,依旧望着他道:“我叫阳顶天,不是木易‘杨’,是阳光的‘阳’,两位怎么称呼?”说着含笑而望,目光之中很有些期待。

乖巧如陶彩衣自然看出了师兄的不自在,接过话头道:“阳大侠的姓氏很少见啊!”

阳顶天摆摆手道:“不要叫我大侠,我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倒是你们两位,该如何称呼为好?”

陶彩衣看出阳顶天并无恶意,对他之前出手相救之情也颇为感激,当下便大方道:“我姓陶,陶彩衣,这位是我的师兄成昆。和你一样,他的‘成’也不是禾呈‘程’,而是成功的‘成’。呵!~这一点你们两个人倒是很相似。”

“成昆?”

听到陶彩衣自报家门,阳顶天原本含笑的神色顿时微敛,看向成昆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隐隐透着些许惊喜:“成昆……我那许久不见的师弟也叫成昆……小兄弟,你,你可是山东成家的人?陶玉山可是你师父?!”

成昆在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熟悉的情景,尤其是看到阳顶天问出这句时几乎忍不住便要嗤笑出声:这人做起戏来果然逼真的紧,若不是他昨晚刚亲眼目睹他潜入“自己”房间的举动,只怕此时也要被他骗过去!无怪乎最初他会被这魔头骗的团团转,后来更不知不觉被他抢去了师妹……

然而细看之时,阳顶天激动的目光情真意切,分明发自肺腑,成昆那声嗤笑便怎么都发不出来,硬生生堵在喉咙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哽得他难受之极。

阳顶天,嘿,阳顶天,真也是他,假也是他,当真让人避无可避,又防无从防!从生前到如今,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一再改变,昨是今非,实难辨别。

一如成昆记忆之中那般,青年有些惊讶又有些迷茫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头摆出一副歉然的神情:“家师名讳确实是双名玉山,但——抱歉,我记不太清楚了。”

闻言,阳顶天的脸上很明显闪过些许失望的神色,而后便掩饰的笑了笑,单手执着茶杯掩口低咳一声,再度抬起头时神色便有些云淡风清了:“是啊,都十多年了,你不记得也正常,更何况……呵,小昆,不管怎么说,能再见到你都是缘分,这声师兄……”

青年的面色顿时有些勉强。

“……不叫也罢。”看出对方打从心底透出的排斥感,阳顶天略显生硬的转了话题,“毕竟那个时候你才不到十岁,这么多年没见了,不记得也属正常。既然如此,我们便各交各的,重头来罢!”

听他这么一说,青年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不少,眼珠一转,干脆利落的道:“既然如此,您若是不嫌我高攀,我和师妹便称呼你为‘阳兄’如何?”话里话外不忘带上陶彩衣,占有欲十足。

阳顶天好脾气的笑了笑,双眼都因笑纹眯了起来:“哎!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就这么定了吧!我虚长你们几岁,又曾有些渊源,咱们以后便兄弟、兄妹相称,如何?”最后一句话也从善如流的带上了陶彩衣,虽然看起来大度温和,然而语气中隐藏的极为巧妙地郁闷感还是被成昆敏锐的察觉到了。

二十二再观往事多迷雾

二十二、再观往事多迷雾

一顿晚饭吃的还算和乐融融,除了面对佳肴却能看不能吃的老鬼之外,可谓是尽欢而散。阳顶天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饭后便识趣的向两人告辞离去,还给他们一个清净的二人世界。

“师哥,阳大哥人很不错啊!”看着阳顶天离去,陶彩衣颇有些依依不舍,她对于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印象相当不错,尤其对方还风度翩翩,谈吐得宜,更有着与寻常年轻人不同的稳重气质,对她这种初出茅庐的少女而言,有着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看到师妹当着他的面如此赞誉另一个男人,青年显然有些吃味,撇撇嘴不满的哼了一声:“什么‘大哥’,他年纪都快是你两倍了,叫叔叔还差不多!”

被师哥抢白了一句,陶彩衣很是悻悻然的瞪了对方一眼:“你少胡说!他看起来明明就和你差不多,你才大我十岁!”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惊讶道,“师哥,你该不会真的认识他吧?他之前称呼伯父为‘师叔’,但是伯父不是没有师门吗?”

“我怎么知道!”青年懊恼的顶了一句,微微皱起眉,显然很不喜欢身边之人将注意力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当下顾左右而言他道,“天都黑了,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还不知道今天下午的擂台赛有没有分出胜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走回庄园,成昆飘在他们身后冷眼旁观,听到这一句时目光向着远处擂台所在的方向瞥过去一眼:这个时候魔教那些人应该已经得手了,他们就算回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群被魔教挫了锐气、以至于灰头土脸的正道群雄罢了。

他心中暗忖,阳顶天当初与他们师兄妹一同离开,或许固然有见到故人想要重新结识的缘故,更多的只怕还是为了在混乱之前脱身。毕竟明教这一次为了救人闹的不小,简直可谓是当着正道中人的面打了他们一个耳光。

他还记得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正道中人开始疯狂的寻觅魔教中人的踪迹,而阳顶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连续数年潜伏在白道之中,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恐怕也与今日混乱之始不在场、从而洗脱嫌疑有关。

漫不经心的跟在师妹两人身后飘着,成昆没注意到从阳顶天离开之后,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围绕着那个人打转,对于其他事情反而全不在意。

思维从阳顶天此次制定计划的细节越飘越远,对于那个人,他更多的还是猜疑,见到的往事越久,就越觉过往对他的那些了解肤浅。如果有机会,他倒是想更多看看那个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也许能够获益匪浅……

这样想着,忽觉眼前一白,等他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消失许久的白雾再度出现了。

这次场景转换的过于突兀,成昆明显怔了怔,反的向前走了两步,随后便瞧见眼前的景色再度转换过来。

这般毫无声息的变化,让成昆委实觉得不适应。明明之前还看得热闹,怎么这会儿却又……

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于观察周遭的环境,而是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每次经历白雾转换场景前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而再再而三被这面镜子耍弄,成昆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从进入这面镜子开始,他就发现镜中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每一次他离开镜子再度进来后,时间都会大幅度流逝;比如他只要想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就能够被无形之力牵引着靠近,并且不能距离镜中的“自己”太远的距离;比如镜中的时间虽然混乱,但是时间走向却是不可逆转的……唯有每一次白雾出现无迹可寻。

但是种种巧合让他确定,那些白雾出现肯定也不是全无规律的,只是原因究竟为何暂时还无从知晓。成昆忍不住皱起眉:总不可能是他想出现便出现,想离开就离开吧!

想出现便出现,想离开就离开……?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可惜闪的太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消失无踪了。成昆皱眉回想片刻不得要领,一时之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只得暂且放弃,抬头看向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

这一眼便让他习惯一个激灵,几乎便要竖起汗毛:如果他没认错,这里分明便是光明顶上!

刚才还在参加“屠魔大会”,一转眼怎么就跑到魔头的老窝中了?!成昆满脸震惊的盯着眼前十分熟悉的环境,想到自己之前的推论:他不可能距离镜中的“自己”太远,立即皱眉回想着他第一次来到光明顶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阳顶天一开始与他们相交之时并未揭露自己的身份,后来彼此见面的机会多了,便提出要去陶家庄拜见许久不见的小师叔。那大概是他们再度相见之后的第二年。而陶玉山不同于他,那个老狐狸毕竟是成年人,对自己那个师门虽然一直讳莫如深,但好歹还是记得的,阳顶天才一出现在陶家,他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并私下里警告他们说不得与阳顶天走得太近。

陶玉山虽然不知道阳顶天在魔教之中的地位,但却知晓他以及整个师门都与魔教有染,他辛苦了十余年才将自己与师门撇开了联系,如今自然不希望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成昆就忍不住冷笑,陶玉山那家伙是老狐狸,阳顶天在这点上也不遑多让。当初他还奇怪陶玉山为何对阳顶天始终不冷不热的,甚至不曾张口叫他一句“师侄”,以至于自己也丝毫不曾将阳顶天那句“师兄”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除了陶玉山有意撇开彼此的关系之外,阳顶天面对老狐狸之时也颇有些阳怪气,显然始终记恨着他当初背弃师门之举。

不过陶玉山再狡诈,到底也不敢得罪魔教,冒着风险说破阳顶天的身份。师妹和他一开始也是完全不知道,直到后来陶玉山貌似“无意间说漏了嘴”,才让他们知晓了阳顶天出身于魔教,从而更有了后来那些事情。

现在想想,从他们再度认识阳顶天起,那人当初的表现便始终淡定得很,哪怕身为魔教中人的身份被戳破也全不在意。事实上他也有不在意的资本,毕竟对陶家这种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的世家来说,虽然他们更倾向于正道,但若能够攀上魔教的大船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知晓阳顶天是魔教中人,甚至身份可能还不算低后,陶玉山与陶秋山夫妇面对他时便逐渐和颜悦色起来,也不再阻拦他们师兄妹与对方交往。现在想来,没准当初阳顶天的身份与地位是他自己装作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也说不定。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阳顶天便提出了邀请他们去光明顶看看的建议。

那么,此时他所身处的时间点,至少也应该是在那场“屠魔大会”的两年后?

并不可惜镜中那些时间的流逝,成昆只是皱起眉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他曾在光明顶上住过许久,甚至因为师妹与阳顶天的关系往来此处二十多年,甚至比许多魔教中人还要熟悉光明顶的布置。当下他辨明了方向,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后,便向着上山的方向飘去。

如此飘了不久,便闻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成昆神一振,向着那边望去,就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两男一女三匹马并辔而行,向着这边徐徐走来,看那身影,不是阳顶天、陶彩衣与“成昆”又是何人?

比起上次再见,除了衣饰有所改变之外,阳顶天与“成昆”并无多少变化,变化较大的是陶彩衣,所谓“女大十八变”,此时的小师妹看起来比之之前的恬静可爱更多了几分宁然的气质,身量明显长高了不少,窈窕的身体曲线也在裁剪得体的衣装衬托下显得格外优美。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大半都是阳顶天与成昆开口,而她只是含笑听着,不再像年少之时随意开口了。

果然又是转瞬之间,一别经年。成昆望着那三道身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惊,只能飘在半空中盯着他们一一看过去,通过他们的对话来判断此时距离之前过了多少时间。

三人不过是随口闲聊,言语之中并未透露多少时间上的讯息。然而成昆毕竟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听了一阵便回想起了眼前这一幕发生在何时:若他没弄错,这一次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上光明顶,距离先前已近三年。

三年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转瞬。成昆一一打量着三人的神色,意外发现,除了自己的些许期待与兴奋,师妹的好奇与喜悦,阳顶天的神色比起那时的意气飞扬却要暗淡的多,虽然言谈举动依旧风采卓然,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些许郁与压抑,似乎长久困窘于不顺心的环境之中,以至郁郁寡言。

二十三真相荒谬枉瞠目

二十三、真相荒谬枉瞠目

作为明教的大本营,光明顶的布置数十年之间并没有多大改变,有些地方成昆不熟悉,有些地方却是闭着眼睛都能走明白的,比如阳顶天的那座庄园。

身为明教少教主,阳顶天自然有独立的住处,客房主卧一应俱全。而作为被他邀请上山的客人,成昆师兄妹二人自然住进了他那座院子,三人每日虽不能说朝夕相对,但是住得近了,彼此走动之间也就方便许多。

这个院子成昆当年住过许久,最初是受邀前来,后来明教第三十二代教主病逝,阳顶天继任了教主之位,这座院子便成了他私有的地方,用来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比如他娘子的亲人或是师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昆都住在此处,包括受邀落脚光明顶的那将近二十年的时光。

说起来,似乎就是他们这次回来,阳顶天之前的那个短命教主便病重了。细节上的一些事情作为外人,成昆自然无从知晓,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阳顶天对师妹的行止就越来越暧昧,并逐渐透露出了觊觎师妹的态度。

可惜那段时间他初上光明顶,正是对一切都新奇的时候,完全没料到阳顶天居然含了这么个心思。他每日带着自己走遍光明顶,打着介绍景物的名头减少了他与师妹相处的时间,暗地里却让明教那些和他交好之人前来引诱师妹,并无耻地让那些人认定师妹将会加入明教,一口一个少夫人叫了起来。

这件事他之前并未察觉,竟还一心以为阳顶天是个不错的好友,如此热诚以待,似乎毫不担心他对明教不利。等他察觉的时候,这股流言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魔教,无人不知阳顶天这次带回来的就是他想要娶之为妻的心仪之人。而在这其中,他成昆被忽视的彻彻底底,不但是最后一个听到流言的,甚至直到阳顶天派人前往陶家求亲,消息传来之时,他才知晓了那人的险恶用心。

想到这里,成昆便觉得心中郁郁,先前那种逐渐消退的恼怒与愤恨再度浮现在心头,他恨恨的盯着此时还带着温和儒雅面具的阳顶天,想到这人后来的翻脸变心,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生啖其才解恨!

到达光明顶之后,阳顶天一如过去将“他”与师妹安排在了距离很远的两间客房之内,成昆沉着脸盯着他这些举动,过去不觉如何,此时在看,那人分明便是有意为之,多半是想分开他二人后趁虚而入——成昆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一闪而逝的念头:他想要看到阳顶天不同的面孔与手段,这个时间点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亲身经历了好兄弟的背叛,夺妻之恨以及亲人背弃种种命运,而在这其中,阳顶天无疑饰演了主角,从与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在那之后为了报仇,自己始终忍气吞声与此人虚以委蛇,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透的是,阳顶天在做出这般卑鄙无耻的举动之时,究竟是如何那般自然的摆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态度出来,毫无悔过之意不说,居然还有脸依旧拉着他继续当什么好友兄弟!

他曾猜想是否因为对方知晓他成昆无论是武功还是家世都无法与他阳顶天相比,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做着表面文章。相识多年,打死他也不可能相信阳顶天不知道自己与师妹之间自小便有的婚约,虽然之前不曾提过,但是他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己与师妹之间的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这素来聪明机智、又善于观察分析的魔教头子?

哼哼,即使那人机关算尽,到头来也没占到便宜。想必他阳顶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正是借由了他这种自大伪善的心理,在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友谊的同时私下里再度获得了师妹的心,甚至在这人的眼皮子底下与师妹在明教的圣地之中私通!

越想越觉一阵扭曲的快意,然而快意之余,看到阳顶天每日带着年轻的自己出游,又觉得心中逐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眼下这段时间,只怕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段温情时光了,这个时候彼此相交心中毫无芥蒂,每日纵马高歌,携手同游,何等快意?!

可是,这个人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这一次的场景时间格外长,从他们上了光明顶开始便始终没有结束的迹象。成昆每日或者随阳顶天与年轻时的自己出游,愤恨而又迷茫着;或者去师妹那里,亲眼目睹魔教中人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每日拜访,态度越来越热络,心中越发纠结。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会冷笑着想,当初仅仅是道听途说就让自己难以接受,甚至一度闹到与陶家众人反目,如今人老了,接受能力强了,居然连亲眼看着这一幕上演都不再复记忆中那时的锥心刺骨之痛。

然而这一次重头再看,他却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与自己之前所猜想的截然不同。最让他疑惑的是,从一开始,阳顶天便没有丝毫属意手下人散布谣言的举动。

站在旁观之局,成昆自认自己自始至终都盯着阳顶天的举动,但是从一开始,阳顶天就将大半时间都放在了“成昆”与他义父衣教主那边,甚至连师妹的面都没见上几次。而那些流言的出现,居然仅仅是因为明教那些人的好奇罢了。

他曾经听说过,魔教第三十二代教主年轻时与人比斗曾受过重伤,所以身体始终不大爽利,阳顶天与他这个义父情谊甚笃,只要身在教中,每日定当前往拜访,而后剩下的时间不是与教中高手过招,便是独自一人修文习武或是协同义父管理教务,鲜少做其他事情。

而这一次回来之后阳顶天的所作所为却与过去完全不同,每日见过衣教主后便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庄园,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如此与过去不同的举动,自然便招致了教中众人的好奇。一来二去,猜测越来越多,便有了上门试探的举动。

作为少教主,阳顶天的庄园自然不许常人随意来往,众人只知道他带回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身份却是全然不知道的。故而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其中最为众人所接受的一种猜测,便是少教主此次带回来的,乃是他的心上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与前世重合了。然而虽然结果相同,过程却与他过去所知南辕北辙。成昆耳目灵通,那些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从一开始那些人心有疑虑,到后来纷纷猜测来客的身份,俱都清楚明了。

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迷茫,万没料到所谓的“心上人”云云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得知这个事实之后,成昆曾有片刻的呆滞,眼前这一切的发展与他之前所认知的事实真相全然不同。他本疑心是阳顶天有意放纵了这种留言,可是看着阳顶天每日离开衣教主后就与“自己”在一起,那些人恐他怪罪也都小心翼翼,居然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更别说是推动或者放纵了。

如此荒谬的真相实在是让成昆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些无法接受。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才仅仅是开始,之后逐渐展现在他眼前的往事,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

这一日是成昆和陶彩衣来光明顶做客的十余日之后,阳顶天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陪着他们,三人足迹已经走遍了小半个光明顶。陶彩衣喜静不喜动,与他们走了几日便逐渐不愿出门了,阳顶天便安排了人陪她,每日弄些不同的小玩意儿叫人送去。加上明教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频频试探,其中不乏古灵怪之辈,众人轮番而上与她逗趣,过得倒也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就在这种情况下,阳顶天从衣教主那里接了命令要下山去山脚中的城镇一趟,数日才能归来。于是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便顺口询问了成昆一句,要不要与他一同去昆仑山下城镇中看看,顺便置办点东西。

恰巧再过一个多月便是陶彩衣的生辰,成昆正思索着要送师妹些奇巧物品讨她欢心,闻言欣然同意。而陶彩衣这几日身体不便,又惯于安定不愿多走,便只有阳顶天和成昆二人纵马下山。

这件事老鬼隐约有印象,这次出行其实并不算有趣,人文风景在他看来也只能算是平平,倒是买了些西域的奇巧玩意儿。可是后来那件事发生,这些东西到底也没能送出去,全被他一怒之下砸了毁了,半点都没剩下。

真要说起来,他倒是隐约记得,阳顶天这次出行办差似乎并不顺利,明明下山之时心情还不错,上山之后却有好几天都神色冷然,甚至不在往他们这边跑。

再后来,便发生了他派人到陶家求亲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这人一向随,很少注意更新时间的问题,唯一称得上规律的大概也就是章节字数了。大家会不会觉得看起来很难受?

有两个提议想问问大家的意见,大家是希望我在保证两日一更的情况下随加更,还是稳定两日一更但是随增加章节字数,并且固定更新时间(比如每周一、三、五、日晚上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日更暂时恐怕是不行的,我现在处在实习阶段,各种繁忙,每日能拿来写文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还请大家见谅哈!~

二十四忐忑猜测为情乎

二十四、忐忑猜测为情乎

可惜此时的“成昆”自然是不知道将来的变化的,下山之时心情颇好,这几日他在光明顶上虽然未觉无聊,然而始终呆在一个地方终究难免索然,这一下山,便如羊出笼圈,鸟入山林,纵马狂奔之时,笑的分外肆意。

阳顶天只是在旁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成昆读得懂那种名为“宠溺”的情绪,因此心情越发怪异,隐隐竟有些不敢与那双温和的眸子对视——尽管就算他直直望过去,对方也永远看不到他,只会透过他看着不远处年轻的另一个“自己”。

可惜被注视的青年自始至终都没注意过身边之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盘算着下山后该给师妹买些什么东西做贺礼。成昆望着一派无知的青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情绪,像是怨恨,又像是羡慕,复杂且诡异。

不久后到了山下的小镇,阳顶天带着成昆走了进去,那镇子说巧不巧,正是“十五年前”阳顶天三人来过的帛加镇。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阳顶天看看身边之人,嘴角忽然泛起笑意,低声道:

“没想到还能与你再来此处……”

青年没听清,反的回了一句:“什么?”

“没事。”阳顶天缓下马速与他并肩,道,“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我曾来过此处,不过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青年无辜的摇摇头,一脸迷茫:“有吗?不记得了。”他盯着面前小镇看了眼,确定自己没什么印象,嘿嘿笑了一声,“没关系,就算我不记得,不是还有你带路吗?!”

阳顶天笑道:“不错。”这一刻的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欣喜的样子。青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带个路而已,你这么高兴作甚?”

阳顶天但笑纵马,一旁飘着的成昆却是隐约明白了什么,抿紧唇不发一语。

随后两人在阳顶天的领路之下去了一家客栈下榻,成昆好奇的看着阳顶天熟门熟路的定了客栈,抬眼瞥了瞥方家所在的方向:不知道现在那座大宅怎么样了,还有当年那件事情,后来如何处理的,阳顶天又是如何获救,统统都不知道。

可惜年轻时的自己别说询问当年那些事情,甚至连曾经参与过的往事都不记得了。此时落脚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张罗着要出去买东西。不过这个提议很快便被阳顶天温和的否决了,理由很简单,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先休息一晚再出门不迟。

纵马一天确实有些疲乏,因此青年并未拒绝这个提议,他也有些倦了,吃过晚饭后一挨上床面就睡了过去。他们两人定的是双人间,两张床左右相对,看到青年好梦正酣的样子,阳顶天不禁好笑摇头,伸手从包裹中了,从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中拿出一支线香点燃,在了桌面上的香炉里。那支香成昆认得,是有助于安眠的定神香,这人倒是细心,居然随身带着这类东西。

虽说要休息,其实只有青年一个人入眠而已,阳顶天在确定同伴睡着后便离开了客栈,向着方家所在的方向走去。成昆鬼使神差般跟上了他的步伐,顺着他所走的方向望去,不出意外见到阳顶天所去的目的地正是方家所在。

此时的成昆早已知道方家那些人的身份,明教传于波斯,据说早年有一位杰出的教主就姓方,名叫方腊。北宋末年曾率众在歙县七贤村起义,建立了包括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的六州五十二县在内的农民政权,在当时影响很大。只是后来方腊起义失败被俘,而后被朝廷处死,他的后人虽然没再担任过明教的领袖,却自始至终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这个方家,就是方腊后人所建立的家族的一个旁支。

阳顶天既然此刻前往那边,显然方家如今还是存在的。他跟了一段路,看着阳顶天敲了敲方家的宅院大门,待久等的小厮应声开门后,便跟着走了进去。

阳顶天此次前来是奉了衣教主的命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事情,只是为了统筹一下明教最近的动向罢了,成昆看着他与方家之人见面,客套过后聊起明教如今的情况,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他过往对明教的印象十分差,就算如今也称不上好,在他看来,魔教就是魔教,即使阳顶天身在其中也无法改变他们行事怪异的风格。

然而此时,听着阳顶天与方家之人阐述明教的一些宗旨,那种轻视感却渐渐消失了。

生前的成昆拘泥于江湖,所见所为以及所思所想也不过因着江湖中正邪两道的桎梏。然而阳顶天却不同,因为站在明教领导人的地位上,他继承了明教的宗旨,从一开始便不大将明教的江湖地位放在眼中,他所着眼的,大多却是如今的国家情势。

如今正是蒙古鞑子篡了汉家王朝的位,江湖中从来不乏血男儿想要推翻蒙古人的暴政,恢复汉人的天下,明教更是从衣教主到阳顶天,无一不在为这个目的而奋斗,成昆听着阳顶天与方家之人侃侃而谈如今的天下大势以及江湖和庙堂之前的联系,心中无法不佩服这个人:他是成昆这一辈子中所见过的,最有民族感与魄力的领导人,在这一点上,明教后来的那个小子张无忌本无法与之相比。不是他看不起那张姓小子,他能够取得后来的那些声望与成果,大半都要得益于阳顶天与衣教主生前的铺垫。

看着眼前指点江山意兴飞扬的阳顶天,成昆忽然想到,若是这个人当初没有英年早逝,没有憋屈的死在那间密室之中数十年不曾被发现,那么也许他如今的抱负与谋划早就实现了,而不用等了那么多年才在后人手中看到成果——成昆虽然不知道张无忌那小子最后做到了什么地步,但是无疑,他踩着阳顶天的步伐走的更远。最终所有的光环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而阳顶天之名,早已随着江湖的更迭消失了。

而这一切,原本完全可以由眼前这个人一手完成……

成昆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与过去的初衷有多大的差别,也或许是在亲眼见到这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实后,早就已经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想法,他看着阳顶天坚毅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直到阳顶天从方家离开后还有些魂不守舍。

等阳顶天回到客栈后,已经临近丑时了。成昆看着他悄然推开房门,慢慢走到“成昆”所在的床边,望着青年很是不雅的睡姿无声浅笑,而后伸手替他盖好被子掩上被角才回到对面躺下,忽然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明明算不得亲昵到暧昧的举动,然而自己却好像周身都被一股无名的暖流所包裹了,他看着阳顶天脱靴躺下,拉过被子随意一盖,又看了眼另一边青年身上盖得严整的被子,口没来由的一酸。

……

第二日寅时末,成昆便神奕奕的爬起了床,洗漱完毕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要去街上看看,给师妹买些东西。

几乎是他一醒,阳顶天便睁开了眼,对于成昆的提议也算是意料之中。因此他只是抹了把脸便陪着成昆一起出了门,先找了家店吃了早点,而后便开始四处游荡。

因为是给师妹的生日礼,成昆挑的格外认真,而阳顶天只是陪同在旁,对于成昆挑选的那些东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得出他的微笑背后有些隐约的僵硬。青年还道他昨晚没睡好,调侃了他几句,都被阳顶天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在成昆提起师妹的生日后也只是顺手买了件价值不菲的玉器便敷衍了事了。

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因为对方一掷千金的手笔而咋舌,神色间还有些自卑的羡慕,一旁的老鬼却只能皱紧了眉头,当初不觉如何,现在看来,阳顶天在选择礼物的时候态度实在有些敷衍,比起他一直体现在自己身上的耐心与细心,简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难道自始至终,他对师妹,都不是……

两人逛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尽兴而归,买到了合意的礼物,成昆自然高兴得很,当场便提出要去酒楼庆祝一下。对此阳顶天欣然同意,正要举步,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喊了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方家的小厮。

那小厮显然是特地前来找他的,见两人注意到他后急忙小跑过来,对阳顶天低声说了几句。

阳顶天听了一会儿皱起眉,犹豫片刻才对身边之人道:“抱歉,我还有些事要赶去处理一下,晚饭怕是来不急用了,不如——你先回去客栈?”

青年一听顿时大为扫兴,语气也有些悻悻然:“也罢,你毕竟有正事,我先回去好了。”虽然如此说着,却遮掩不住语气中因为扫兴而带来的不悦。加上之前阳顶天在购买礼物的时候明显压了他一头,方家之人一出现,那般恭谨的态度更让他想到对方少教主的身份,一时间想到自己在金钱权势都不如对方,自卑心理作祟,态度便更加敷衍起来。

然而阳顶天却似乎误解了他的态度,因为他的语气微微一怔,随即眼中居然泛起一缕喜色,温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不是多大的事情,办完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如何?”

青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催他快走,显然心中并未将那些话当真。但他越是如此,阳顶天的神色便越发喜悦,眉眼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顾及场合,最终也只说了一句道别之语,便随着方家之人急急离开了。

二十五酒醉真言乱心湖

二十五、酒醉真言乱心湖

成昆曾以为他们这次下山后再回去光明顶时,阳顶天的心绪暗沉多半与他下山所办之事有关系,但是在再度与他去了方家、重头到尾旁听了方家那些人与他商议的事情后,却发现自己的猜测似乎有误。

虽然方家那个小厮找人时显得神色匆匆,其后他们处理的事情也确实紧要,但是在处理那些事情的时候阳顶天始终表现的沉稳淡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本看不出丝毫忧心的模样。不仅如此,直到离开方家走在前往客栈的路上,他的心情看起来都很不错,甚至一反这次再见时有些郁郁的样子,显得踌躇满志。

而他高兴的原因,成昆多少有所感觉,一时间实在是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多些。

等到成昆回到客栈,已经又是一弯月上柳梢了。进门后他顺口询问了一下跑堂伙计与他同行的客人是否回来,在听闻“成昆”已经先他一步回到客房中后,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客官,您那位伙伴似乎喝了酒,小的准备了点醒酒汤?您看要不要端上去给您那位同伴解解酒?”

小二贴心的提醒让阳顶天微微挑眉,随后便点头应允。成昆也跟着想起,他们下山后的第二天,自己似乎确实是去喝了酒。当时心情不好,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些年轻气盛的想法罢了,而后便一觉闷到天亮,第三日便同阳顶天一起回了光明顶。

当初他还纳闷酒醉过后一早起来并未觉得头疼,只道西域美酒与中原不同,原来竟是这人准备了醒酒汤。

看着阳顶天从小二那里接过醒酒汤后端上楼,成昆慢慢飘在他身后,想着过去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又想到阳顶天此时一言一行,分明便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上辈子他活了七十多年,从来都不曾想过,那个阳顶天,对他竟会是这样的心思。

若说成昆直到此时还不知晓阳顶天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感情,那他就真的枉活了七十余年了。这段时间他在镜中一路看下来,阳顶天本不曾表现出丝毫对师妹的兴趣,反而自始至终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如今的亲眼目睹,就算再荒谬,他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将阳顶天的那些关心当做单纯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嘿,多可笑,曾经在他的身上发生过这样一段往事,而他居然始终都不曾察觉过!

两人所住的房间位于客栈的二楼,阳顶天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一开门便听到了内里传来的浅浅鼾声。他莞尔一笑,小心翼翼掩上门,将醒酒汤顺手放在桌面上,而后走到成昆床边探头一看,果然见到衣衫凌乱的青年正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胡乱躺在床上,那些鼾声想必也是因为如此难受的睡姿而发出的。

“一身酒味,你这小子!”阳顶天摇了摇头,凑近了伸手推了推青年的肩膀:“小昆?醒醒!起来喝点醒酒汤,宽衣再睡!”

回应他的是青年被打断的鼾声,以及可有可无的移动肩膀——与其说是清醒,不如说是在睡梦之中下意识的远离干扰源头。

阳顶天锲而不舍的叫了几遍,可惜对方酒醉酣眠,丝毫没有醒来的打算。无奈之下只得摇了摇头,勉强捞起对方的身体,让他远离那种难受的姿势倚在床头,而后捞起那碗醒酒汤走回床边,坐在一侧让成昆歪在他的肩膀上,用右手勉强固定住了对方无力乱歪的毛躁脑袋。

也许因为自小野惯了,从来不注重外表,成昆的头发很有些毛躁,就算梳起发髻也总会支棱出几缕来。之前他睡觉之时不曾卸下发带,本就已有些乱,如今在阳顶天的肩膀膛上一蹭,更是磨蹭成了**窝,支棱出的那几缕头发更是不时扎上阳顶天的脖颈脸颊,痒的对方失笑不已。

“看你这毛躁脑袋!躺好,别动!”半是宠溺半是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阳顶天好不容易固定住青年的头,将他摆成微微仰头的姿势,而后将另一手端着的醒酒汤凑过来,一点一点替他喂了下去。好在青年此时虽然醉的七扭八歪,还懂得反吞咽唇边的体,一碗醒酒汤喂下了大半,只有少数洒在了衣襟上。

成昆皱起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太过温馨的情景让他不自在的飘来荡去,固执的将视线定在“自己”的衣襟上,看着那件本来就皱皱巴巴的衣服因为撒上黄褐色的体显得越发惨不忍睹,不禁撇嘴吐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年轻时居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甚至还被这个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吐槽的不是那件衣服,也不是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而是那种无法适应的气氛。

喂完汤后,阳顶天并未让青年躺下,而是顺手将空碗丢到桌面上,而后便扶着青年的肩膀伸手解起他的衣带。成昆眼睁睁看着之前差点被他盯出一个窟窿的衣服在那人手中被逐渐褪去,顿时觉得老脸直抽,混乱的想着,他此时究竟应该因为非礼勿视而转过身去,还是因为对方逾矩的行为而恼羞成怒?

可惜此时的心情太过混乱,无法用简单的一点来概括,成昆抽搐着脸的看着阳顶天解了青年的衣衫,顺手搭在一边,又拉过被子替对方盖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阳顶天伸手上了青年的唇角——

擦掉那里溢出的汤汁。

就算被“占便宜”的是他自己,成昆此时还是忍不住由衷的鄙视了一下阳顶天过于纯情的举动——好吧,这个人在这方面一向是守礼的,他依稀记得师妹曾向他抱怨过这一点……看着对方的举动,成昆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接下来,擦拭药汁的举动便堂而皇之的变了味,摩挲在唇角的手指因为青年始终酒醉不醒而越发大胆,逐渐描绘起周遭的轮廓,而后那人歪过头凝视着他,低声叫了句“小昆”。

仰躺着的青年此时正因唇上的麻痒有些难受,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面前之人喃喃了一句“阳顶天……”,随后便又闭上了眼。但就是这样一句低不可闻的名字,却让阳顶天周身一僵,他望着青年的目光明显深邃起来,他几乎是叹息着道:“小笨蛋,你可是因为我……而喝的烂醉吗?”

青年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可有可无的“唔”了一声,阳顶天更加激动起来,忽然收回摩挲在对方唇上的手指,俯下|身便——

成昆猛地闭上眼,简直无法理解这一刻袭上周身的是什么感觉。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若不是成了鬼已无法呼吸,只怕会当场窒息而厥。

阳顶天!你居然——真的……

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戏目不但没有结束,反而越发过火。身下的青年只着了一身雪白的里衣,此时已被阳顶天扯开了衣襟。厮磨与交叠从唇角向下,逐渐越过了界限,向着肩膀缓缓袭去——看着烙印在青年肌肤上的暗色痕迹,成昆此时居然有闲暇想着,当初的自己对于身上突兀出现的痕迹居然毫无所觉,甚至以为是蚊虫叮咬……也许年轻时的他才是那个纯情到可耻的人才对。

床上那把大火越烧越旺,渐渐有了燎原之势,先前还被鄙视为纯情的那个人一反温和的表象,变得十分富有侵略——成昆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破口大骂才对,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像他这么悲剧,要亲眼看着曾经的情敌趁着自己酒醉不醒而大肆轻薄,并且不能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

这样的一幕,荒唐而又莫名的引人注目,成昆原本大可以拂袖离去,他虽然无法阻止,却能选择转身离开视而不见的。可是此刻他却像是着了魔,只能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两个人,某一瞬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变成了床上躺着的青年,昏昏沉沉的任身上之人亲吻,爱抚,甚至侵略……这一场大火,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意识卷入其中,真实且撩人。

阳顶天的动作越来越放肆,从最初只是亲吻到后来隔着衣襟抚,最后竟大胆的拨开了之前由他亲手拉过来的被子翻身覆在了青年身上,手也挑开了裤带向下。而这一切,犹在醉梦中的青年全然不知,只是因为对方放肆的举动下意识呻吟着。那些无意识溢出的声音,显然更加鼓舞了身上那人——无疑已成恶循环。

成昆失神的盯着阳顶天此时的神情,看的专注且认真:他从来没发现,阳顶天居然会有如此吸引人的一面,向来一丝不苟的人情动之时往往更加剧烈,而此时那人专注且满足的神情,对他来说简直可谓是要命的吸引人。

原来阳顶天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因为他成昆!

此时此刻,他彻底忽略了阳顶天趁人之危的举动,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望向青年时温柔的目光。曾几何时,他将这些目光完全抛诸脑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如今变成了鬼才亲眼看到,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也都不再属于他。

成昆忽然呻吟一声,一把按住老脸,说不出的苦涩难言。而床上的两个人,也在情动之时双双低吟出声,他周身剧烈的发着抖,出于复杂的心理而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幕场景,只能死死的按着脸闭紧双眼。

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床上那两个人各自低吟出的话语:

“小昆……”

“师……妹……”

一瞬间,唯二清醒的一人一鬼,如遭雷亟。

二十六半生怨恨缘此处

二十六、半生怨恨缘此处

成昆越来越觉得,他生前那一辈子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自己在其中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却始终并不自知。就像眼前这一切,明明都是熟悉的结果,却偏偏有着与他意料之中截然相反的过程——如今看来,过去那些让他心心念念、一辈子都无法放下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譬如此时。

站在光明顶中衣教主所在的房间里,成昆一面竖起耳朵听着屋中两人的对话,一面因为再度震撼自己的事实而逐渐变得麻木。

自从经历过那个荒唐的夜晚后,成昆再面对阳顶天时,总不免感到心中怪异。而阳顶天也一如他过去所记着的那般,自从离开帛加镇回到光明顶后,面色便始终沉郁之极,连带着面对“成昆”与陶彩衣的时候也失了往日的热络,只勉强维持着温和的表象,常人若不仔细观察,本感受不到其下的疏离。

但是成昆感受得到,不仅是现在,就算是“当初”他也清楚的感觉到了这种无言的疏离。那时不知缘故,其后更是理所当然的猜测他是因为背着自己派人下山向师妹求亲,所以才因为心虚疏远了彼此的关系。现在再看,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知道缘由的青年此时自然可以毫无压力的咒骂埋怨阳顶天,然而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老鬼,却只有无颜相对的感觉。这段时间里,年轻与年老的同一个人思维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愤愤不平,一个追悔莫及,偏偏无论是哪一个“成昆”,面对已成定局的事实都无力回天。

成昆说不清楚自己此时对阳顶天的感觉如何,恨意随着事实真相逐渐被揭露而一点点消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陌生感觉。尤其是此时,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阳顶天与衣教主之间的谈话,他只有一种无力的荒唐感。

“我派人去陶家替你求亲了,你不是喜欢陶家那个女孩吗?”

衣教主一句话,不仅是阳顶天,连成昆都当场变了脸色。

“义父?”没料到谈完正事后衣教主特地留下他来要说的居然是这件事,措手不及之下,阳顶天再也维持不住一贯淡定的表情,简直可谓是瞠目结舌,“我、我什么时候……”

“别隐瞒啦!”衣教主笑吟吟的挥了挥手,“这几日教中都传遍了。唔,你都而立多年了,却始终不愿成亲,甚至不曾对哪个女孩子假以辞色,这次突然带着那个陶家的姑娘来光明顶,我们都很惊讶呢!”

阳顶天显然被这个消息狠狠吓了一跳,闻言忙道:“义父,您误会了,我对彩衣不是……”

“你看,名字都叫的这么亲热,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衣教主若无其事般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拿过桌面上的茶杯,缓缓地划动杯盖,“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定下来。咳咳,义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或许是大限将至,可以的话,义父想要在去下面之前亲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也好叫我放心。”

“义父不要胡说!您的身子骨明明好得很,没那么容易……”阳顶天听到他咳嗽,上前替对方顺着后背,目光闪烁,显然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成昆盯着他的面色,心中不停的猜测:他会推掉,还是顺水推舟应下来?

其实结果他早就知道了,阳顶天派人去陶家求亲已是定局,到后来,他娶了师妹也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当年师妹只是含糊的说,陶家惹不起明教,这门亲事不能推脱;而阳顶天他本不可能去询问,现在想来,若是当初去问了,是不是就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片刻后,阳顶天总算再度开口:“成亲毕竟是大事,不是仓促间便可得的,义父,这件事且容我再想想吧!至少——也要先问问陶姑娘的意见,您觉得呢?”

衣教主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恰好被成昆看在眼里,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让他当场皱起眉,还未等往深出去想,便听到衣教主含笑道:

“说的不错。你和陶姑娘确实需要沟通一下了,这次你下山回来,还一直没去看过她呢吧?她可是一直念着你呢!”

她可是一直念着你呢!

这句话几乎当场便将成昆撞得头晕眼花,师妹念着阳顶天?不,师妹念着的明明一直是他!他们才是未婚夫妻!是了,一定是师妹想要通过阳顶天打听自己的消息,毕竟他们两个是一同下的山。

想通了此节,成昆勉强恢复过来,他深吸口气,看着阳顶天和衣教主寒暄几句后低头告退,目光闪烁不定。他深深看了眼衣教主隐含疲惫的神色,却没能从他眼中看出任何东西来,只见到这位执掌明教叱咤多年的枭雄如今就像个普通的迟暮老人,微蜷了身体歪坐在椅子上,盯着不远处发呆。

这个人,真的只是为了阳顶天的终身大事才派人去陶家替阳顶天求亲的吗?

真是——多管闲事!

无端恨得一阵阵磨牙,成昆又死死盯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出了门,追上阳顶天离开此处的脚步。他再一次确定,自己实在是不喜欢明教中的人,无论是哪一个!

……

阳顶天在离开衣教主的住处后,果然便向着陶彩衣所住的房间走去。成昆踌躇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想跟上去一睹究竟。也许有些事情他看的太透彻,而且从来不惮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去想,此时此刻,他就分外不想去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

然而逃避终究不能解决问题,成昆本身也不是逃避不去面对的个,犹豫片刻后还是跟着飘向了师妹所在的房间,而就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阳顶天与陶彩衣已经寒暄片刻了。

成昆并未进门,这是他“重逢后”第一次不想面对师妹,说不上什么缘由,就是不想亲眼看着屋中此时的情景,只能魂不守舍的飘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屋中传来的对话声。

“彩衣,你可知道我义父他……”

直到屋中忽然传出这句话,成昆才猛然惊觉,忙竖起耳朵听着屋中的对话。

“怎么?”陶彩衣回问了一句,也许是因为阳顶天难得踌躇的语气让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里含着些许惊讶。

成昆并未进门,这是他“重逢后”第一次不想面对师妹,说不上什么缘由,就是不想亲眼看着屋中此时的情景,只能魂不守舍的飘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屋中传来的对话声。

“我义父他……最近有没有来找你?”

“衣教主?倒是没有。不过最近来此处的访客很多——怎么了吗?”

“哦?很多人?那……他们有没有什么冒犯的举动?”

“这倒没有……阳大哥想说什么?”

阳顶天道:“义父想必是误会了,刚才忽然提出派人去了陶家……”当下他便将之前与衣教主之间的对话源源本本讲给了陶彩衣知道,末了苦笑道,“我不过下山几日,没想到义父居然会如此做,未经你允许便去了陶家拜访,给你带来麻烦,还请彩衣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这……”陶彩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倒不像是惊异,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成昆忙将耳朵贴在门上,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很是好笑,当下便大大方方飘入房中:他倒是忘了,此时的自己无论想要做些什么,都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才一进门,就看到阳顶天和陶彩衣相对而立,两人各自留给他一个侧面,从这个角度,恰好能捕捉到他们彼此的表情。阳顶天一如既往的严肃,而陶彩衣的神色,看起来却有些微妙。

“其实……”陶彩衣有些吞吞吐吐的道:“这件事……我知道……”

此话一出,成昆与阳顶天都愣了愣,而面前的少女只是酡红着双颊低下头,有些不安的用鞋尖蹭了蹭地面,目光闪烁,就是不敢去看面前的男子,“如果是阳大哥的话……彩衣并不介意。”!!!!!

成昆脑海中顿时嗡嗡直响,耳边忽然便浮现出当年陶彩衣曾经对他说过的另外一番话:

“师兄,阳顶天当初以权势逼迫我,我也是出于无奈才会……唉,这件事我后悔很久了,但是当初若不答应他,我们整个陶家只怕都要受到累及,我不能因为你我的私情而置整个家族于不顾啊!”

无奈!嘿!好个被逼无奈!

被当作“逼迫者”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却没有表现出丝毫逼迫的模样,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可是——你和小昆,你们……”

陶彩衣道:“我们只是师兄妹,师兄他……想必也是这样想的。还是说——阳大哥觉得彩衣出身平平,配不上阳大哥?”

“彩衣,终身大事不可轻率,你当真想好了?”

“嗯……我想做阳大哥的妻子……”

“师兄,我虽然要嫁做人妇了,但是在我心中,我永远都是你的妻……”

师兄师兄师兄……

记忆与现实,同一个人说出的截然相反的话语来回刺激着成昆的脑海,他不禁大喊一声,一把按住额头闭上眼:

——师妹!这就是你对我说的“被迫”?!这就是你觉得自己一生不幸的源头?!你对他,或者对我,究竟谁真谁假?!

郑重作揖拜谢!

ORZ总觉得自己说的过于生硬与冠冕堂皇……那个,貌似有送积分的说法来着?之前不太清楚,明天开始有机会试验一下吧!~

二十七无心交杯握明珠

二十七、无心交杯握明珠

阳顶天到底没有当场便做出决定,只是留下一句“你再想一想吧”便离开了陶彩衣的房间。至于他的想法,从面色上看实在是难下结论——但不管如何,他与陶彩衣的婚事已经毫无悬念。

成昆重头到尾自虐般的看完了这场戏,直到曲终人散才苦笑着伸手抱住头:这也许他进入这面镜子之中,所见过的最荒唐、却也最真实的一幕了。

阳顶天,那个曾经被他当作眼中钉中刺的对头,在婚礼这件事上反而意外的踌躇;而师妹陶彩衣,这个他心中至敬至爱的存在,却亲手编织了一场大笑话给他看——他忽然便想起了当初在光明顶上,师妹在阳顶天死后引刀自戮的情形:师妹愿意与他偷情,却又当着他的面给阳顶天殉情,在她心中谁轻谁重,只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面对阳夫人的尸体,吃吃傻笑着自言自语:“你觉得对不起他?你觉得咱们是错的?那你当我是什么?”

如今这句话,再度清晰的浮现在脑海,连带着便想起婚礼上那两个人含笑交杯,蹀躞情深的模样,而自己,却只能在明教一众魔头的推挤下躲在角落,一杯又一杯的吞下苦酒,看着师妹嫁给他人……

原来一直想不明白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师妹眼中真正看着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沾沾自喜的认定师妹的心在自己这里,其他一切都被忽视掉了——包括那个人从始至终的情真意切。

他抱着头坐在角落中,一会儿想到这些时日里对阳顶天的复杂感情,一会儿想到爱恋了一辈子的师妹所说所做的那些话,一夜之间,最信任的师兄以及最宠爱的师妹尽数背叛了他,这个世界上便唯有他成昆一个人是孤家寡人了!

不知何时,神出鬼没的白雾再度无声无息的包围了过来,成昆闭上眼不予理会,他现在心中有种微妙的万籁俱寂感,外界的一切什么都不愿去听,也不愿去想,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想着前尘往事,想着自己此刻微妙的心情。

不久后,外面隐约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前一后,前者大步流星,后者步伐紊乱。他失魂落魄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依旧呆在先前的那间房中,只是此刻屋中摆设明显有了变化,其中堆满了各种礼品,窗棂上也贴了大红的喜字,看起来分外刺眼。

“师妹,你真的要嫁给阳顶天?!”

不久脚步声停下,熟悉的声音传来,成昆目光一转,那道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他听得清楚,分明便是年轻时自己的嗓音。

“成师哥,这些事情我不是早就同你讲明白了吗?木已成舟,早不是你我能够改变得了……”师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沉,似乎带着无可奈何,但因为之前那些印象,成昆清楚的感到,那份无可奈何之下,分明压抑着些许不耐与敷衍。

“我知道……”嘶哑的嗓音中添了些许苦涩,“你今天是新娘子,师哥我做梦也不曾想过,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入别人家——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幸福,师哥我就无憾了。”

陶彩衣的声音明显变得柔和起来:“谢谢师哥。我得回去了,喜娘还在那边,我不能出来太久……”

成昆抬起头,依稀记起了这个场景。是了,就在阳顶天和师妹成婚的那天一早,他按耐不住的将师妹从喜房中叫了出来,虽然早就知道此举不会有结果,还是选择了与她单独谈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度将那颗戴在身上近三十年的明珠作为贺礼交给了师妹——嘿,拿阳顶天送的东西当贺礼,可不就是亲手将师妹推入阳顶天的怀中吗?!

想起这一点,心口还是一阵刺痛,然而却与之前有所不同——成昆分不清楚自己此时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将师妹交给阳顶天,还是将阳顶天与师妹送做堆。

也许感情上的一再失望,已经让他对某些事情吝于深思了。他深吸口气站起身,习惯伸手掸了掸衣角,随即便想起自己此时的状态,苦笑着收回手。余光忽然瞄见什么,顿时一呆:

阳顶天分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窗前,正隔着窗子望向窗外!

他先前太过失魂落魄,本就没注意到身边居然多了个人,那人又将气息压得极低,仓促之间他居然没注意到。

成昆怔了片刻,看着那人平静且沉的面色,心情随之化作两极,一则以喜,一则以哀。至于喜的是什么,哀的又是什么,一时间实难言说。

门外不远处那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这座院子是阳顶天私有的,常人本不被允许进入,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后搬去了光明顶内部居住,这里更是少见人烟。当初他选择来此与师妹私谈也是出于这种考量,却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阳顶天居然也会在这里。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此时的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重合,高冠锦服,一身暗红色的大氅更是衬得他气质卓然,凌厉不凡。而此刻他剑眉高挑,薄唇紧抿,显出几分严肃的神情。配上这身装束,更是显得极为压抑,丝毫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气。

成昆失神的看着那人,从时间上来算,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上光明顶已经隔了将近一年的时光,这一年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衣教主退位养病,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替他主婚。现下看来,他果然还是接受了这桩婚礼,至于原因,成昆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

——明知道自己将来的妻子与他人有染,却还是选择了成婚,若是过去成昆还能讽刺他几句,或是骂上一句“假惺惺”,如今却再也不会认为,他是真的爱师妹至深,所以才如此不顾一切定要结成这门亲事。

但若不是为了师妹,又是为了谁?

顺着他视线所望的方向看去,“成昆”已经摘下了颈项上的锦囊递给了师妹,低声说着什么。看到那个锦囊,阳顶天的眉头顿时越皱越紧,不言也不动。直到那两个人话必离去片刻后,他才伸手按上窗棂,慢慢闭上眼复又睁开,半晌后冷哼一声便拂袖走向正门。

成昆看着他推门而出,慢慢走向师妹离去的方向,回头一望,就见先前被他按过的窗棂上出现一片裂,只需稍一碰触便将化作灰飞,足见此人之前心情何等激荡。

他深吸口气跟上了阳顶天的步伐,一直走到师妹此时所在的房间外,只见阳顶天并未进门,而是在门外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绕到一侧窗外。成昆正诧异,却发现那面窗子正对着师妹的梳妆台,而那个梳妆台上,分明便放着之前那个锦囊!

陶彩衣此时并不在梳妆台前,想必是被喜娘叫去卧室更换礼服了。阳顶天显然掐准了这个时间,趁着左右无人探臂将那个锦囊拿了出来,细细看了几眼,便紧紧攥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此处。

不久吉时已到,在阳顶天的义父衣教主的安排下,开始迎亲入门。作为新郎的阳顶天迎亲出门前按部就班的献祭,跪拜以后,衣教主坐在主位上,伸手抚着他的发顶: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从今日你,你便是有担当有家室的男儿汉了,切勿辜负我的期望。”

阳顶天垂眸道:“是。惟恐不堪。不敢忘命。”始终蜷着的手掌却紧了紧。成昆一直跟在阳顶天身边,知道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心中顿时一阵酸涩。

显然衣教主也注意到了他略显不自然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他那只手,动了动唇,却到底什么都没再说。

于是阳顶天出门上马前去迎亲,因为光明顶距离陶家庄实在太远,因此陶家一行人早早便被接上了光明顶,都住在陶彩衣之前那间屋内,不过半里路的路程便到了。

迎亲过程很顺利,毕竟是在明教总坛光明顶上,没有什么人会不长眼的跑来这里捣乱。迎接新娘出门后,阳顶天向着某个方向淡淡望去一眼,成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人群中年轻时的自己一脸妒意的望着这边,眉宇间尽是郁与恶意,脸上也都是强扯出来的笑,却本遮掩不住弥漫开来的愤恨。

如此显眼——恐怕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吧!

那样的表情,阳顶天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漠然的转过头,仿佛本不曾留意过人群中这股不和谐的恶意,垂下的眼中却有一闪而逝的痛苦与快意。

成昆读得懂他的表情,痛苦是因为青年的态度与对感情的迟钝,至于快意——不管这桩婚礼是出于什么缘故举行,对他而言只怕多少有着些许报复的快意吧!毕竟自始至终,他成昆都不曾读懂过阳顶天的心意。带给那个人的也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或许,这个人也会忍不住想着,他所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沉默的男人,这一刻,成昆甚至忽略了一旁盖着鲜红喜帕的新娘。

其后一切就一如记忆之中那般,青年随着人群一同去参加了喜宴,特地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阳顶天也完美的扮演了一个沉浸在喜悦中的新郎,与新娘拜完天地后便下令开了美酒与众人同欢。

但无论是拜天地也好,还是敬酒也好,自始至终他始终将那只小小的锦囊握在掌中,旁人问起也不答,只是含笑应付过去,只是始终都不曾摊开手掌,让人看见他珍而重之握在掌中的究竟是什么。

此情此景,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阳顶天想必做梦也猜不到,此时被他如此珍惜放在掌中心上的那个人,正一面喝着苦酒一面在心中立下毒誓:

“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

这样的珍惜与这样的誓言,交织在一起,终于彻底酿成了后来的那场悲剧。

【最快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看到大家都在询问何时结束前缘,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大家,这三章完毕,前缘就结束了。至于重生——前缘都没了,重生还会远吗?

二十八流年不谙离恨苦

二十八、流年不谙离恨苦

阳顶天与陶彩衣在光明顶上的这场婚礼,可谓是彻底拉开了后来那场悲剧的序幕。

自那日过后,成昆便始终浑浑噩噩辗转于不同的场景中,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一遍又一遍看着当初曾发生过的事情。镜中的时间转换并没有规律,有些场景不过是一晃而过,有些则是长期停留。这次没了外力桎梏,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镜中经历了多少年,只是看着镜中那些人一年又一年的重复着记忆中的剧情,弥漫在心头的那种复杂情感也越来越深重了。

记忆与现实穿,成昆记得清楚,起初的两年自己囿于情伤,不愿再踏足光明顶,又因为陶家同意了阳顶天与陶彩衣的婚事与他们有了芥蒂,因此便孤身一人游历江湖,或是处心积虑的想办法抹黑明教的名声,报复阳顶天,或是专心教导之前收下的小徒弟谢逊——这一幕不过是一晃而过,只是看着年轻时的谢逊,成昆心中不免有些哀凉:他这个徒弟,完全是被自己的私心所毁掉了,一辈子背了骂名不说,更是妻离子散,双目近毁几近疯癫。

看着如今这般师徒和乐的情景,再想到未来彼此反目成仇,当真恍如隔世。

其后又是三年,陶玉山在江湖中被正道人士咬定与明教有关,没来得及逃脱,最终被围攻而死。当时成昆得到消息一路赶回,时隔数年再度踏入陶家大门,却只来得及参加了陶玉山的丧事。

他那个老狐狸师父,谋划了一辈子,自私自利独善其身,甚至不惜背叛师门,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脱离与魔教的联系死在了这上面。虽然与他的师徒之情早在亲眼见到他丢弃还是婴儿的自己时便消磨殆尽,成昆还是免不了有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悲凉感,望着陶玉山的灵位时便忍不住苦笑:如陶玉山这样的人死后尚且有人祭拜,他自己呢?只怕尸身被扔在野外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他曾经怨恨过这一切的发生,师妹欺骗他,师父漠视他,伯父一家背弃他,徒弟怨恨他……然而作恶一生却从不曾后悔。但是如今在看,一切不过是应了“咎由自取”罢了。相反,他以为待他不好的师兄却是一直在背后护着他,以为是情敌的师兄喜欢的其实是他。然而最终杀死这个唯一爱他之人的却是他自己。

他这一辈子,无妻无子,徒弟与他反目成仇,未婚妻嫁作他人妇,师父以及伯父一家因为师妹的关系逐渐陌路,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到头来惨死在明教的密室当中,他甚至不曾考虑过替他收尸,任由那副骸骨静静在密室中坐了二十多年,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当真是一辈子,浑浑噩噩,害人害己。

可惜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成昆常常自嘲的想着,他现在看到的不过是过去的回顾罢了,属于他的那一辈子已经结束了,做错的事情再也不能得到弥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上演。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子一遍一遍的磨着心口最柔软之处,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那里刻上无休无止的悔恨与痛楚。

也正是这次回到陶家庄,成昆再度收到了阳顶天与师妹的来信,邀请他去光明顶做客。那时的成昆心中弥漫着对阳顶天、乃至整个明教的恨意,闻言顿时计上心来,决定深入虎,亲眼看看有没有办法亲手报复。

带着这样的想法,已年过而立的成昆上了光明顶,在假意与阳顶天称兄道弟打了招呼后,一眼便看到了跟在那人身边、略显憔悴的师妹。

这一幕场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成昆早已全无过去的激动,看着镜中的那个“成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师妹,只觉阵阵好笑与荒唐;再看阳顶天时,心口却只有空荡难耐。

比起成婚之前,陶彩衣明显并不快活,过去成昆或许会以为阳顶天忙于事业,冷落娇妻,如今却起了异样的心思。并非他自作多情,实在是因为阳顶天看着“他”的目光虽然压抑平静,其下隐藏的情意却明显比面对师妹时火热的多。

可笑那时的“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师妹身上,面对阳顶天时不过是虚以委蛇罢了,别说发现对方隐藏的情绪,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难受。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只剩下了虚假,仿佛这一辈子全部的真实,都在那场喜宴之中消耗殆尽了。

然而此时,老鬼却只能贪婪的看着对方的脸庞,片刻都不愿放松——即使对方永远也看不到自己,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回报,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藉由教主夫人师兄的身份,“成昆”堂而皇之的留在了光明顶,一如过去住在了阳顶天的私人院落之中。正是这段时间里,他从师妹口中听说了阳顶天过分注重事业而冷落于她的种种举动,更顺理成章的与师妹旧情复燃,开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勾当。

这一段时日,是成昆记忆中少数一段可称之为刻骨铭心的回忆。重新得回师妹的芳心,虽然碍于明教的势力不能正大光明,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结果了。因此他频繁往来光明顶,每年都要来此两三回,每次都会住到半月以上,长的时候甚至会停留两三个月。

但他却从来都不曾想过,阳顶天为何每次都会将他奉为上宾,真诚以待,更不曾想过,以阳顶天的通透,怎么可能没看出他与师妹之间那些龌龊?

既然每次相会都是在光明顶上,为了掩人耳目,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于是师妹便顺理成章的向阳顶天软求硬逼,想要看看明教的圣地秘道。

哈,当时的他还因为师妹如此聪明大胆的举动而喝彩,更没想到阳顶天居然会答应。他曾猜测阳顶天那时的态度多半是对师妹有愧,因此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现在想来,大概确实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违反教规带着师妹去了秘道之中,却全然不知,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他成昆与明教的教主夫人私相幽会之地!

过去最让他得意与满足的举动,如今再看,却只有荒唐和难过。成昆想着,他在这里一年一年过的迅速,大多数时间都被白雾跳去了,但真正置身于其中的阳顶天,却是实打实的过了数十年,直至那一日到来才彻底解脱……

那一日的场景,成昆毕生都无法忘记。

随着又一次白雾弥漫而过,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时,成昆便静静地喟叹出声:这一日终究还是到了。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当年他曾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对于其中的布置早就的通透,眼下他所呆的地方看起来却有些陌生,他歪着头四下打量片刻,忽然一个激灵:此处分明便是阳顶天和师妹身陨之处!

看着端坐在其中正手执一张羊皮凝神运功的阳顶天,成昆怔怔的停下脚步,一时间竟不敢靠上前半步。

眼前这个人,就这样即将死去了吗?

虽然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早晚会看到这个场景,成昆还是按耐不住心头骤升的那股凄凉感。此时的阳顶天面色平静,显然丝毫没料到自己将要遇见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自此撒手人寰……

此时隔壁已经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成昆回头看了眼这间石室与外面之间那道毫不起眼、此刻却半掩着的门,忽然有种冲动将它牢牢封死,让外面的声音不致传进来,这人也就不至于因此而死去!

可惜想象永远不会成为事实,阳顶天的耳朵明显一动,忽然间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色——外面正在偷情的两个人明显不知道他们的一言一语都被这里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兀自调笑打闹,十分不堪。

明明是自己曾经做出来的事情,成昆此刻却只想冲过去,向着那两个人高喊一声:“闭嘴!”他后悔了!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后悔当初的荒唐选择,刀割般的心痛在口逐渐弥漫,看着阳顶天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抬起手又放下手,最后只能颓然的抓扯这自己的头发——他只是一个鬼魂,别说是运功帮他疏导走火入魔的真气,就算是想要出言安慰都不可得。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阳顶天呼吸越来越急促,满脸殷红如血。呼吸声终至惊动了隔壁的两个人,引得他们惊疑之下前来探看。

阳顶天显然也听见了脚步声,他慢慢转过头,抬眼看向陶彩衣,又看向“成昆”,目光中透出极为浓重的悲意来,说道:

“你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我住啊!”

此情此景,成昆第二次看到,震撼却远比第一次大得多。他眼睁睁看着阳顶天的面色忽青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成昆,眼眸之中的悲意简直浓的将要弥漫开来。

但是那时的他,本就不知道这份悲凉的含义,只是被对方专注的目光盯得惊慌。即便是此时,老鬼依旧不敢对上阳顶天那双眼眸,一触即分,心头却也慢慢弥漫起一片悲伤出来,简直痛彻心扉。

恐怕阳顶天这辈子之中,只有这一次放任了自己将全部感情通过视线投注在清醒的成昆身上,可惜直到死,成昆也不曾理解过那种感情,或者说,不曾正视片刻。若是他早早便能理解,是不是结局就不会如此惨烈?他和他之间,也不会永远都再无交集?

可是此时的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狼狈的沉默,甚至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虚完全不敢走到阳顶天面前——嘿,也许他在潜意识之中清楚,自始至终他与师妹之间的感情就站不住脚,而他对阳顶天的恨意,也在多年相处与那人潜移默化之中,越发复杂起来。

可惜当初的他并不知道。

可惜他至死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步入原著剧情(话说原著提到他们的地方虽然少,但是许多用词实在是……可挖掘的很啊!)

二十九一封书信旧骨枯

二十九、一封书信旧骨枯

看到阳顶天在此,两人显然极为惊讶,惊讶之余还有着莫可言状的惊恐。陶彩衣自是知道阳顶天武功极高,一出手便能致他们于死地,于是忙抢上前半步道:“顶天,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我成师哥下山,任何责罚,我都甘心领受。”

阳顶天却仿佛本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看着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成昆”,眉头皱起,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娶到你的人,却未娶你的心。罢了……一开始就是场闹剧,一步错,步步错……”后半句他声音极低,几近耳语,晦涩不明。若不是成昆离得近,加上耳力非凡,只怕本听不到。

他反踏上前半步,下一刻,只见阳顶天双目瞪视,忽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了。成昆心头大震,这般可怖又可悲的情形重现在眼前,让他瞬间跪倒在地,牙关颤动,闭上双眼缓缓垂下头:

——这个人,这个人……就此死在了此处,而自始至终,他的感情都没有人知道,是他成昆逼他至此,也是他阳顶天骄傲的子不愿去强求一份无妄的感情,所以始终不曾说出口,任由这个秘密随他埋骨此处,终至不见天日。

若没有这场古镜之旅,只怕即便到了他转世轮回之后,也不可能知道,更别说如今随着一幕幕看下来,逐渐沦陷了自己的心……

是啊,很早以前,早到认清了阳顶天真正的想法后,他便不可抑制的一再注目于这个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这个人的感情,随着这样一幕幕不可逆转的往事而逐渐堆积,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无法阻止自己陷下去……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他这样,明知道结局如何,却还是会一步步沦陷下去,终至万劫不复?

简直活该!

成昆跪在阳顶天面前,耳边是师妹和“成昆”的叫声,谈话声,俱都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阳顶天犹挂着血泪的脸颊,连碰触他都做不到。

直到耳边传来惊呼声,一人缓缓向着这边倒下,他才极为缓慢的转动了一下视线,看到师妹口着匕首,倒在阳顶天身边,手臂压上了阳顶天的衣角,扯动了他的衣襟,忽然便觉无比碍眼——如有可能,他真想将师妹推到一旁,而后、而后……

可事实却是,只有他碰触不到那个人,只有他。

他听着年轻时的自己高声说着:“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覆灭明教。大功告成之日,当来两位之前自刎相谢。”而后仓皇离去,口中喃喃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大功告成之日……自刎相谢……”忽然便跳起身,纵声长啸起来,声音中透出无限悲凉与哀恸,简直状若癫狂。

他高声叫着阳顶天的名字,明知道那个人生前听不见,死后更是听不见,却还是无法抑制口弥漫着的澎湃感情。身体随着由内向外的痛苦极快的飘荡在石室当中,却连最起码的发泄都做不到,只能一遍一遍喊着那人,直到疲力竭落到地面,瘫倒在地,视线绝望的盯着阳顶天已然泛青的脸颊。

他失去的这个人,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曾得到过。

……

迷迷糊糊的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眼前的镜像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隐约似有白雾飘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成昆只是瘫倒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

直到耳边再度传来说话声,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听到一道比阳顶天略显清亮的声音在耳边一句一句的念着什么:

“……夫人妆次:夫人自归阳门,日夕郁郁。余鄙寡德,无足为欢,甚可歉咎,兹当永别,唯夫人谅之。三十二代衣教主遗命,令余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后,率众前赴波斯总教,设法迎回圣火令。本教虽发源于波斯,然在中华生,开枝散叶,已数百年于兹。今鞑子占我中土,本教誓与周旋到底,决不可遵波斯总教无理命令,而奉蒙古元人为主。圣火令若重入我手,我中华明教即可与波斯总教分庭抗礼也。

“今余神功第四层初成,即悉成昆之事,血气翻涌不能自制,真力将散,行当大归。天也命也,复何如耶?”

他起先并未听懂那人在念些什么,脑海中依旧浑浑噩噩,什么都装不进去。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逐渐醒过神来,抬起头时,视线却正对上一具枯骨,顿时茫然。

那里……原本是流着血泪的阳顶天,怎么忽然就……

是了……沧海桑田,弹指流年,在这镜中世界,谁知道时间又作何变换?

耳边嗡嗡之声依旧,直觉告诉他,那个声音正在读的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他勉强自己集中神,细细听去,才又听到那道声音继续读道:

“今余命在旦夕,有负衣教主重托,实为本教罪人,盼夫人持余亲笔遗书,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五行旗使、五散人,颁余遗命曰:‘不论何人重获圣火令者,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服者杀无赦。令谢逊暂摄副教主之位,处分本教重务。”

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圣火令……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阳顶天!

脑海中猛然将这些讯息串到一起,成昆骤然睁大眼,猛地翻身而起,就发现自己依旧呆在先前那座石室当中,只是原本师妹与阳顶天所在之处已经变成了两具枯骨,而在他们旁边,则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子手脚带着镣铐,男子则手持一封白绫,上面写满字迹,显然之前出声的便是他。

认出那个男子正是后来屡屡坏他好事的张无忌,成昆睁大眼望去,总算是看清了他手中除了白绫之外还有一个信封,封皮上写着“夫人亲启”四字。年深日久,封皮已霉烂不堪,那四个字也已腐蚀得笔划残缺,但依稀仍可看得出笔致中的英挺之气。

成昆震惊的跪在那里,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喃喃了一句“二十年……”随即便露出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这件事就发生在他死前没多久,是以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正是他将张无忌和那个小丫头骗到这里,而后将他们堵在此处,没想到差阳错之下,竟然让他们进到此处,打扰了阳顶天的安眠。

目光看向一旁的枯骨,成昆的唇动了动,而后慢慢爬过去,蹲下来伸出手,手指便再度从那副枯骨上透了过去。他神色苍凉的扯动了一下嘴角:人死了,无非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生前叱咤风云的阳顶天,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副枯骨;而他成昆,到头来也就是现下这般成了孤魂野鬼,任何人都看不见,也任何事物都碰不到。

他闭起眼扬起下颌,耳边依旧是张无忌以平板的声音念诵着的话语:“余将以身上残存功力,掩石门而和成昆共处。夫人可依秘道全图脱困。当世无第二人有乾坤大挪移之功,即无第二人能推动此‘无妄’位石门,待后世豪杰练成,余及成昆骸骨朽矣。顶天谨白。

“余名顶天,然于世无功,于教无勋,伤夫人之心,赍恨而没,狂言顶天立地,诚可笑也。”

于世无功,于教无勋,赍恨而没,诚可笑也……阳顶天啊阳顶天,如果你预料到自己终将会有这样的下场,那么会不会后悔遇见成昆?

“我却……不后悔遇见你呢,只后悔……懂得的太晚……”

喉咙间发出一声呜咽,又一声,再一声,成昆已经听不到张无忌和那个女孩在说些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掌按着脸,仿若受伤的野兽悲鸣阵阵。他想要咬紧牙关,但是牙齿碰撞,徒然发出阵阵“咯咯”之声,不知不觉间,手掌逐渐濡湿,竟至老泪纵横。

情不知时尚且懵懂,知时竟已失去,到头来只余他独身在此,悔恨难言。

若是……若是能够从来一次……

忽然间四周光芒大作,但闻阵阵佛号传来,四周的景物逐渐淡去,没了石室,没了张无忌,没了白绫,没了枯骨,转眼间只余镜面,繁复的花纹依旧,光滑的镜面上,映不出他此时老泪纵横的脸,只有“轮回”二字在其上划过,最终烙印在角落,直至暗淡无色。

“阿弥陀佛,施主可有所悟?”

一道慈和的声音突兀响起,像是直击人心,带着慈悲天下的悲悯与超然物外的淡然。成昆垂头跪在镜前,听到这个声音许久后才抹了把脸,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那间放置着轮回镜的屋中。而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中此时金光大作,柔和的金光充斥在整间屋内,就在他的身侧,一人盘膝坐于莲台之上,正含笑望着他微微颔首。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大愿地藏王菩萨。

【最快更新,】

三更完成!抱抱大家,前缘到此结束,最多再有两章(这还要在我手中的情节报表才有可能)就正式重生了!

PS:鉴于大家对佛祖的怨念,加上我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此处响应大家,改为地藏王菩萨。

之前忘记说,谢谢送给我这篇文第一个地雷的透明君童鞋,您居然连名字都没留下ORZ……

三十因果轮回佛家渡

三十、因果轮回佛家渡

虽然成昆生前拜入少林不过是为了求个庇佑,顺便挑拨少林与明教之间的恩怨,当了那么多年和尚也没认真撞过几天钟。但是对于佛家的事迹总也算比常人了解的多,看到那抹端坐在莲台之上的身影时,下意识便睁大了双眼。

他后半生身在佛门却不信佛,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亲眼见到那些神话传说中的存在。

“本座地藏。”看到成昆的反应,地藏菩萨显然并不意外,只是微垂了眼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新鬼颔首道,“施主与我有缘,故来一见。”

成昆惨然一笑:“成昆不过是罪人一个,何德何能竟得菩萨一句‘有缘’?”他声音嘶哑,听起来很有些自嘲的意味。地藏菩萨却全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道:

“施主生前入了佛门,无论动机为何,也都算作我佛门弟子。况且你身死也与佛门有关,这份缘分如何?”

成昆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这种事情也能算做有缘的话,世上与佛门有缘的何止千万?我生前虽藉由佛门庇护,到头来却又死在和尚手中,这么算来,还真不知道算不算是孽缘。”

“以人世来算,约是二十年前,曾有一新鬼入了地府,过鬼门关,渡奈何桥,在这轮回殿上提出了一个要求。”

地藏菩萨并未回答成昆的疑问,却转而讲起了古,成昆皱了皱眉,想不出这位曾发下宏愿,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究竟为什么会特地跑来讲这么一件事给他听。

“那人生前所为,有功有过,入了地府本可以正当轮回,但是他却在三生石前许了个愿望。”地藏菩萨的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诉说的语气也淡然得很,然而成昆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正在讲的事情或许与阳顶天有关。

二十年前——不正是阳顶天死去的时候?

“他许了什么愿?”

地藏菩萨道:“他想在三生石旁等一个人,这原本无可厚非。个人有个人缘法,不愿轮回重生,也是自己的选择。但是那人在看过轮回镜后却改变了主意,想用自己一生不入轮回,留在地府抵过的方式,换求另一个人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成昆心中骤然一紧。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轮回镜:阳顶天也来过此处?!

“那人生前所为,仅仅是勉强能让他正常轮回罢了。他不入轮回所付出的,也不过能保得那个人二十年。此事原本荒谬,地狱之主本不同意,奈何那人态度坚决,此事便闹到了我处。”地藏菩萨看着他的双眼,“那人与佛有缘,故而我便做主应下了这个要求,而他所保的那人,后半生依托于佛门,也算是我佛门的半个弟子,本座此行前来,就是想要看看那个人此刻如何。”地藏菩萨说着,看向成昆的目光透着些许悲悯,“成施主,你曾在佛门十数年,如今在这轮回殿中看着过往之事,不知有何感触?”

成昆却不答,他从听到地藏菩萨所说的那番话后,就一直握紧了拳闭着眼。他心好强,即使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也不愿显露出丝毫,只是神色抑制不住的黯淡且灰败:原来死亡不是解脱,那个人究竟还能为他做多少?不入轮回——嘿,仅仅二十年,居然要用不入轮回作为代价!简直愚蠢!

就算这一世错过了,下一世,再下一世……总有再见的机会,何必如此做绝!

即使那个时候阳顶天已不再是阳顶天,而成昆也不再是成昆……

“这轮回之镜,鲜少有人能进入其中,成施主误打误撞之下到此,足以证明缘分。”地藏菩萨说着,缓缓降下莲台,莲台一落地,随即消失无形,“在这其中所见,均是心中执念最为深重之事,成施主观尽一生,想必已有所悟。”

“所悟……哈哈,那些是我想看的吗?我何时又想去看他了?”成昆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先是嘶哑,而后陡然拔高,“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我要他付出这么多了?我要他压抑感情了?!我要他选择不入轮回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吼完这句,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头发花白的七十余岁的老鬼,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他此时恨极也怨极了身后那面镜子,起初便勾起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对父母的渴望与思念,但却没想到一开始便看到了那个人,身不由主的追逐起了他的脚步。如今知晓了那么多过去所不清楚的事情,半生的信念在一夜之间被颠覆,恨极的人成了爱极的人,到头来却发现,所有一切都只是场空。

地藏菩萨神色悲悯的看着他,身在地狱多年,这样的情形他已见过许多,只是无论见过多少,那种悲悯的心态还是不曾变过。他缓缓叹了口气,道:

“释家有言,生老病死,人死去以后,“识”会离开人体,经过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涤尽前生种种,方能进入另一个刚刚出生的新生命体内,此称之为轮回。而若想要摆脱轮回,除了阳施主那一种之外,尚有另一种方法,即为涅槃。”

看成昆此时的情状,似乎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地藏菩萨也不在意,径自续道,“佛家所谓涅槃,意指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远离一异、生灭、常断、俱不俱等等,亦即成佛。而只有到达涅槃的境界,方可摆脱轮回。”

摆脱轮回……

成昆模模糊糊听完了这一段,简直云山雾绕,本没听懂究竟是何意,也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地藏菩萨忽然道:“成施主,你想要涅槃重生吗?”

此言一出,成昆顿时呆住了,仿佛没听懂般看着他,下一刻踉蹡爬起身,骤然扑上前几步:“你说重生?!是那个重生?!我可以重来一遍?”

地藏菩萨微笑点头,看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深意:“确实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成施主,你只是一个凡人,双手尚且有前生罪孽需洗清,这条涅槃之路对你而言并不好走,你确定要试上一试?”

成昆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要试!”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真的有机会能够重来一次?!他之前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空妄的梦想罢了!

并不意外成昆的选择,地藏菩萨注视了他很久才道:

“成施主,凡人涅槃代价极大,若是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一世走完之后,魂魄将会再也没机会进入轮回,用以作为你前生罪孽的赎罪。且终此一世,你将不能再做任何违背天地良心之事——你,可愿往?”

成婚神色坚决,对他来说,地藏菩萨所说的那些事完全不足为虑。作恶与否他并不在意,况且若是真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走回过去的老路。至于不入轮回——那个人都能因为他这样的人如此选择,即便只有一世,那又如何?!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地藏菩萨神色越发悲悯,他缓缓伸出手,手中光芒一凝,随即出现了一串晶莹碧透的佛珠:“既然成施主不会后悔,那么这串佛珠你且拿着吧!你与佛有缘,才有这场涅槃的机遇。重生之后,只要你作恶一次,佛珠就会黯淡一颗,一旦全部黯淡下来,这一世便将结束,施主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着,佛珠从他掌心缓缓飘起,向着成昆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成昆指尖一动,瞬间便将之抓在手中,神色顿时亦喜亦悲。

就在佛珠落入成昆掌心的那一刻,忽然青光大作,瞬间便将他包裹在其中。成昆尚且来不急惊诧,就觉神智一晕,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只有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沉声诵念的模样:

“佛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脑海中浮现出阳顶天温和而笑的模样,成昆慢慢闭上眼,嘴角浮现笑意:

佛祖确实大智慧,但他此生已心有所向,入佛门怕是无缘了。

但此次重生,定不会重蹈覆辙,即使不入轮回!

——阳顶天,你还在等我吗?

……

识海中噪杂一片,耳边隐隐传来一声声佛号颂谒,一如最初进入轮回镜中的感觉,却又仿佛不尽相同。周遭尽是火焚般的热度——这是成昆从死后第一次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温热,贪婪的感受着之时又被无法动弹的境地弄的心绪浮躁。

有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在做些什么,直到那种热度越来越高,逐渐达到他所无法承受的热度,他才骤然大喝一声清醒过来,一瞬间大汗淋漓,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舒缓。

因为过于强烈的动作一阵头晕眼花,成昆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所见的是一间有些眼熟的房间。他茫然的游目四顾,许久才找回思绪,随即意识到一件事,不敢置信的单手按上口,惊讶的睁大眼:

他居然在呼吸!

这个发现让成昆欣喜若狂,莫非他真的重生了?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看到自己不复记忆中干枯老皱的手掌后,顿时张口结舌,半晌跳下床跑到一旁的铜镜前,在看到镜面中映出来的影像前一瞬急忙闭上眼:他可还没忘记,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任何镜面、水面等都映不出他存在的痕迹,若是睁开眼后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随即便嘲笑起自己的患得患失,成昆伸手捂住仍旧起伏不定的口,抛却一切顾虑睁开眼,在看到镜面中映出的人影后,眼圈顿时红了。

镜面中映出来的,分明便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的脸——他成昆幼时的模样。

拜谢刚玉、tolisitj、夏叶以及婼莜亲的地雷!~

一不入轮回为涅槃

一、不入轮回为涅槃

正是阳春三月,天色俱佳,山上一片郁郁葱葱,放眼俱是万物抽绦复苏之象。唐人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一篇《陋室铭》开篇之句,用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倒是贴切的很。

凌云门所建立的山门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不过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山而已,当地人因其方位称之为“北山”;至于“山门”,更是简单的【最快更新,】连个牌匾都欠奉,重头到尾整个门派之中只有几间草庐,几亩山地,弯弯延延的青石板路一路向下,与其说是个江湖门派,不如说更像个普通的隐居家族。这般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与这青翠幽静的小山看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而此时成昆便坐在那几间草屋门前,双眼发直的盯着不远处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儿疯跑打闹,一脸无聊的神色。

他虽然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神态举止却要比常人老成的多。这也难怪,他现在虽然顶着个十岁的躯壳,内里灵魂却已经到古稀之龄了,算上这辈子,整个人世间恐怕也没几个比他活的时间长的——当然,武当派那个老不死除外。

成昆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那个邋遢道士就享誉江湖了,直到他一辈子过完,他居然还神矍铄的活在武当山上,就算习武之人因修习内力健身养生的缘故寿元比常人要多,那老头也实在太能活了些……

咳咳,想远了,之前在想的明明不是那个没几面之缘的邋遢道士,而是另一个至今还没见着面的家伙——成昆伸手敲了敲额头,也许因为身体与实际年龄之间差异太大,最近他常常会不由自主的走神。

自从一梦醒来,发现自己当真如同地藏王菩萨所说的那般重生了,甚至手里还握着那串看起来很像翡翠的佛珠,成昆就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一下子从老鬼变成小娃儿,这种生理与心理上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很快适应的。

更何况从重生到现在为止,他还一直没见过一个熟悉的人,甚至连呆的地儿都不熟。

凌云门的山门所在,对他来说,这里的记忆仅止于镜中见过的那一次,以及儿时那点已经被淡忘的差不多的印象。

除了刚清醒的那段时间从镜子里认出了儿时自己的模样之外,到目前为止,他还一个熟人都没见过,只有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半生不熟的人:他的那位便宜师伯古贺之。除了他之外,剩下的这一窝子都是凌云门的人,偏巧除了在曹地府里那面鬼镜子中再度“重温”过这个门派中那几个人之外,他的记忆中早就没了这些人的存在,就算记得最深刻的也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了。

因此这两天,那几个看起来比他如今的身体大不了多少的小鬼一脸泫然欲泣的指责他无故冷漠的时候,成昆真是觉得无辜极了:他是真不记得这几个小鬼,再说内里的芯儿平白长了数十岁,也实在是拉不下那张老脸装嫩陪着几个小鬼玩耍。

最让他郁闷的一件事是,醒来之后继得知自己的重生年龄以及地点之外,所获得的第三个消息,就是凌云门上至老祖宗、几位师伯以及陶玉山,下至阳顶天这类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前几日都一同下山赴宴去了,而且归期不定,只留下了二师伯古贺之一人在此看着山上几个小萝卜头。

类似这样的小事成昆早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因此此时便分外郁闷:因为不记得,所以也就不知道阳顶天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成昆是第一次体会到。

说起来,能够重生在这个年纪,成昆失望之余也多少有些庆幸。虽然没能重生在婴儿时期,改变家门血案的悲剧,但换个角度来想,只是一个初生婴儿的他就算想要阻止恐怕也做不了什么,还要提防着赔了自己小命的危险。他可还记得在那面鬼镜子的世界中,“自己”曾不止一次面临危险,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见阳顶天两次,估计不是早就被青城派的人抓走了,就是被老狐狸遗弃了,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而十岁就不同了,若他没算错,再有半年,小师妹就会出生,而他和阳顶天,也将在不久之后面临长久的分离,一别就是十余年。

若说以前的成昆可以不在乎这些时光,如今他便不想有丝毫与那人分开的可能——平白蹉跎那么长的时间,成昆绝对不愿意。

因此这两天在等待阳顶天等人回来的同时,成昆一直在琢磨着应该如何做才能摆脱那种既定的命运:首先便不能去昆仑,这一点要达成有点困难,毕竟昆仑方家在明教地位不低,凌云门的老祖宗又与他们是世交,于情于理都要去拜会。

那么,便至少不能跟陶玉山那老狐狸同行,并且要错开方家血案的那几天。

成昆是个喜欢谋划的人,尤其是在自己所关注的事情上,他非常喜欢将每一步都计算清楚,用最大的可能去得到最多的利益。以前他用这一点算计明教,虽然不知道一路顺风顺水与阳顶天那个不入轮回的誓言有多少关系,但至少证明一旦他在某一件事情上用心的时候,想要达到目的并不困难。

成昆此刻手中最大的凭仗,就是对于未来走向的已知,以及阳顶天对他超于旁人的关心。前者在他重生的早期无疑是最有用的利器,而后者却是自始至终都有、却始终不曾被自己察觉的守护。若是在这两点上下功夫的话……

“啪嗒!”

忽然一团软乎乎凉丝丝的东西迎面打在了他的口上,成昆顿时一惊,思绪微乱:什么人居然能够如此轻易的便偷袭到他?!

低头一看,砸在衣服上的赫然是一团黑乎乎的泥巴,连带着还有耳边响起的阵阵孩童的呼喝声。成昆嫌恶的抬起头,就见不远处几个小鬼正对他龇牙咧嘴的做着鬼脸:“喂!小昆,过来玩儿啊!”

“……”陡然意识到自己修炼了数十年的内力以及变成鬼后敏锐的五识都随着重生还给了过去,是以缺乏警觉,成昆面无表情的伸手抖了抖衣襟,将上面糊着的泥巴甩了下去,冲着那几个小鬼哼了哼,很拽的站起身扭头便走!

“哎?怎么跑了?!”

“就是,这两天阳怪气的,那家伙不会生病了吧……”

身后传来小鬼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成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心情陪一群小鬼过家家!无知竖子,乱了他的思绪,还得重头理起!

啧,小孩子真麻烦!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才是这里最小的一个,成昆晃荡回了自己此刻所住的卧室,东西看看,最后在明显大了不止一圈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将鞋子一脱,双脚一同缩在椅子上发呆。

这间屋子是阳顶天的,几日来成昆已经确定下来,依稀记得幼年时的自己确实常与阳顶天同塌而眠。小孩子大抵都有黏人的习,尤其是对自己最好的人,通常会成为被黏的最彻底的存在。而在那个时候,阳顶天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除了这一点,小孩子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就是不记事,而他正是因此,几乎彻底忘记了童年的那段美好过去。

从知晓阳顶天下山后,成昆便长时间将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不愿出门,出门也不愿走远,仿佛这样就能更多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感:不再是记忆中那留着两行血泪的惨淡结局,也不再是镜子里看得见却永远触不到的存在,虽然此刻依旧不见,却终于逐渐有了心口落实的感觉。

成昆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像现在这般缩在椅子上发呆,回想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过去”,猜测着那个人所有自己不曾参与过的年华。有时候也什么都不想,只要呆在这里就会觉得安心:这点多半是因为做鬼而留下的后遗症,一旦能踏在实地上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到过去那种接触不到实体的感觉。

就这样坐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喊得最响的嗓音无疑是那几个聒噪的小鬼。成昆厌烦的皱起眉,懒得理会小鬼们的鬼哭狼嚎,正要收回注意力,却被小鬼们所喊的几个比较高亢的词语吸引了注意力:

师祖……大师兄……来了……

师祖和大师兄回来了!

成昆盯着门口方向片刻,猛然间回过神,慌忙跳下地来,靴子都顾不得穿便“蹬蹬蹬”几步跑到了门前,伸手去够门上的把手。

几乎是同时,木门被人从外向内打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连带着骤然而入的阳光映入眼帘。

成昆反的眯起眼,呆呆的看着那道背光的人影,阳光陡然晃花了眼,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一股无言的压迫感让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继而呆若木**。

阳顶天?!

那人显然也被站在门前的小小身影惊了一跳,又惊又喜的低头望了过来。

“小昆?怎么鞋都没穿?”

话毕成昆就见那人弯下腰,下一刻,居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里子已是老鬼的小娃儿当场便红了脸——惊吓的,毕竟他活了两辈子,还真不记得有人用这种姿势抱过自己,更何况还是前任情敌兼死敌的阳顶天!

然而此刻温热的怀抱以及真实的触感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挣扎,只是呆呆的盯着对方。视角一转换,眼中的景物连带着便清晰起来。他望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颊,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场景,最终定格在那人双目含血的那一幕——

“……师……”

他猛然低下头,将脸颊紧紧埋在对方的颈间,隔着衣领感受到有力跳动着的血脉,瞬间便紧紧闭上了眼。

师兄!

这周清明肯定会加更的,毕竟大家都放假嘛!~虽然我还要加班就是了ORZ……

拜谢tolisitj、婼莜亲以及戒烟真人的地雷!

二垂髫之选当二果敢

二、垂髫之选当果敢

抱在怀中的小孩儿忽然扯着他的衣领埋头在他颈间,阳顶天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即失笑:“怎么了?突然会撒娇了?”

他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大概是因为自小便没有爹娘,师父又稍显冷漠的关系,成昆从懂事起便很少向旁人撒娇讨赏,在同龄小孩儿中尤其显得早熟甚至寡淡。阳顶天虽然跟他关系甚好,也是因为始终觉得与这小孩投缘的缘故。即便如此,两人虽较旁人亲昵,但阳顶天心知肚明,在成昆眼中,自己大概就是个不大同龄的玩伴罢了,是以无怪他会有些惊诧。

——不过,倒也很是受用。

抱了一会儿,阳顶天想到自己风尘仆仆沾了一身灰回来,不宜久抱,就欲将小孩放回地面。无奈成昆此时抱的极紧,竟是发了狠一般死死扣着他的肩颈,阳顶天动了两下,对方不但丝毫没松脱,反而扣得越来越紧了。

“小昆?”这下阳顶天更加诧异了,感觉到小孩儿的抗拒,便停了动作,用稍显别扭的姿势拍了拍小孩的后颈。

成昆摇了摇头,闷声闷气的道:“别动,让我再抱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下阳顶天更加明显的感觉到了成昆的异样,心下越发诧异。他又怎知此时怀中之人身躯虽小,内里却比任何人都老,此刻这个拥抱也不是小孩子的撒娇亲昵,而是蕴含了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唯有用拥抱才能表达的感情。

——那些过往,从此之后便只得他一个人记得,成了真正的过往,绝不会再现。

这是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回荡在成昆脑海中的誓言。

“哟?小昆这是撒娇呐?”

忽然门外传来一句明显含着调侃意味的笑语,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成昆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顿时松了点:只有他跟阳顶天两个人也就罢了,亲昵也好失态也罢,阳顶天总不会恶意笑他。但这种两个人之间的亲昵,他可没兴趣让外人拿来凑趣。

感觉到小孩儿力道稍松,阳顶天顺势拍了拍成昆的肩膀,将他放回地面,转头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成昆站稳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面相半生不熟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起来十**岁的年纪,长得有些瘦小,一身青色衣衫,头戴方巾,手上还不伦不类的摇着一把折扇——若不是处在乍暖还寒的春季,这身装扮看起来还勉强像个书生的模样,但是书生哪有像他这般大冷天摇扇子的?

这人成昆勉强记得,和古贺之一样都是一面之缘。当初在镜中自己还是婴孩的时候随陶玉山与阳顶天来此见过,虽然隔了几年,长相变化却并不大——好吧,或许上辈子亦曾见过也说不定,但从他已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点上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了不起的人物。

“是师祖让我来叫你。刚回山你就没了影,一猜你就是跑来看小昆了,啧!”

那人说着慢条斯理的摇着扇子,一双略显小的眼睛斜向成昆:“我说大师兄,在你眼里,这小鬼该不会比门派大事还重要吧?又不是许久未见了,值得这么惦记?”

那道眼神中有些恶意的凉薄,隐隐透着不善,瞬间便让成昆脊背发凉警觉起来: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在场三人之中,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就连此时的阳顶天只怕也比不过成昆,发现对方不怀好意后,成昆顿时就对这个人上了心:以前始终觉得这个门派隐于世外和乐融融,看来只不过是少不更事的记忆罢了。如今看来,只要有人之处就会有江湖,这话到哪儿都没错。

但阳顶天显然早已习惯了这个师弟那副有些阳怪气的腔调,不以为意道:“小昆毕竟不是在山上长大的,一年就来这么几天,这次小师叔又与我等一起陪着师祖下山,只留他一个在山上,我会担心实属正常。”

成昆在旁听的心中一暖:只怕便是陶玉山,也本没想过将他这样一个“小孩子”独自一人留在并不算熟悉的山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阳顶天此人——当真心细的很。

那青年闻言哼了一声,显然被阳顶天一句“实属正常”堵住了话头,毕竟阳顶天所言在理,他若是反驳了便显得自私冷漠,反叫人看了笑话去。当下他便不耐烦的动了动脚步:“行了!看都看过了,快去吧!哎,小鬼,别说你二师兄我冷漠,你去不去找你师父?我带你过去!”

成昆撇了撇嘴:老夫还用你带?当下慢条斯理的走到阳顶天身边,抬头对着他笑了笑,此举之意不言而喻:要走也有人一起,不劳您大驾了!

青年虽不知成昆此举的险恶用心,却也看得出对方亲疏有别的态度,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脸皮尚且嫩得很,被小孩子当面拒绝后有些抹不下脸了,顿觉自己热脸贴了对方的冷屁股,只好晃着扇子悻悻然靠在旁边,横了成昆一眼后便不再开口。

阳顶天则在小孩儿靠过来的时候便习惯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感觉到小孩儿略微生疏的缩了缩,便没抓紧,任由他回抽。

如此一来,成昆顿时自在不少。他此刻虽然打从心底想要亲近阳顶天,一时半会儿却还依旧没法适应太过亲近的举动。之前那次不过是情不自禁,以后恐怕还得慢慢适应。

如此三人一前两后走向主屋方向,也就是成昆当初在镜中看到的、祖师收陶玉山为徒的那间屋子。路上成昆便发现周遭多了不少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前两天总是跑来烦他的那几个小毛孩儿赫然在列,正龇牙咧嘴冲着他做鬼脸。

德行!

成昆懒得同小孩子一般见识,一路淡定无比的进了主屋。才一进门,远远便瞧见一人站在东北角对他招手,正是他那老狐狸师父陶玉山。

阳顶天和青年此时也各自走到了自己师父身旁,成昆有些不甘愿的挪到陶玉山旁边,乖巧的张嘴叫了声“师父”,心中却极为不以为然:若是能重选一次,他可一点都不想再做这老狐狸的徒弟了。

陶玉山淡淡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站好,不许胡闹!”便不再看他了。成昆早习惯了他这般神态,在他旁边乖巧的一站,目光却极不老实的围着场中众人,一个个打量过去。

这几日他从那两个小毛孩口中拐弯抹角套了不少情报,加上幼年那点断断续续的记忆,已经大约弄清楚了这个门派的规模。一如他之前所想,凌云门并不大,祖师名叫凌世勋,算上陶玉山,门下共有弟子四人,老大云易修,老二古贺之,老三冯松,陶玉山虽排行第四,因为不常在山上的关系,反而常常被忽略。

而后是以阳顶天为首的三代弟子,算上成昆共有七人,最大的如阳顶天以及先前那个青年韩庆生也未过二十,最小的今年刚四岁。

一共加起来不过十二人,此时居然全都在屋中了。成昆一一数了过去,有些能对上号,有些对不上,目光望向阳顶天的时候,那人顿时心有所感望了过来,一反之前严肃认真的态度悄悄对他眨了眨眼。

呃……

未等成昆反应过来,祖师一声轻咳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唤了过去。成昆悻悻然转过头,听着祖师絮絮叨叨的说着此次下山之事,一面用过去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分析印证着如今的江湖动向,不久后居然逐渐专注起来。

而阳顶天毕竟随着师父一同下了山,这些事情听听便罢,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时不时注意着另一边小孩儿的动向。注意到小孩儿貌似专心致志的听着祖师的话时,顿时哑然失笑:这小孩儿认真起来倒也似模似样的,也不知道能听懂几句。

按照他以前对小孩儿的理解,这些话他只怕听一会儿就腻了,多半便要走神或是找点乐子打发时间。谁知他这次却像转了一般,不但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点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祖师所言。

这小子……

正自失笑,忽然听到祖师温声叫了他的名字:“顶天?”

“是。”阳顶天一凛,忙收回注意力应了一声,成昆也随之望了过来。

“你之前受的伤如何了?”

成昆顿时一惊:他受伤了?

阳顶天道:“无妨,已经好了。”看他面色,确实不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成昆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确定他气色如常后才安下心来。

祖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了其他人几句,最后问到陶玉山时,后者顺势便提出要下山的要求:“师父,弟子前日收到大哥的来信,嫂子如今身子不便,让弟子早点回去照料一二,您看……?”

祖师点了点头道:“人之常情,回去也好。唔,那么小昆……”

“我不回去!”

他话音未落,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便跟着响起,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几步跑到众人之间,一把拉住阳顶天的手臂,满脸不舍的道:“祖师爷爷,我要跟着师兄,不想下山!”

听到小孩儿的话语,众人纷纷诧异的望了过来,陶玉山更是气急败坏的叫道:“昆儿!你乱跑什么?!快过来!”

“我不!”小孩儿自是不从,反而更用力搂住了阳顶天的手臂,目光闪烁的望着祖师,眼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渴望与祈盼的光芒。

那小孩儿自然便是成昆,他从方才就一直思索着以后的打算,听到陶玉山开口时脑海中便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若是想要改变命运,从这里迈出第一步无疑是最合适的!

只要他留在山上,就有机会改变后来的命运,那么他和阳顶天分开的那十五年就更有机会被改变,从而扭转彼此再见却不相识的命运!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因此成昆才不顾一切的在此时提出,他心中清楚,只要他适当表现出孩童的无害以及对阳顶天的依恋,那么想要留下来并不是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向大家道歉,昨天本来应该更新的,但是值班的时候老师回来晚了,一直到晚上将近十一点才回来,因此我几乎一晚上没碰到电脑ORZ……今天又上了一整天班,晚上跟着家人祭祖,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回来更新,晚了整整一天,实在是很对不起!为了补偿大家,【最快更新,】明天两更,不过时间不定,白天大家就不要来刷新了,因为我上午还有班,所以更新多半还是晚上。

另,最近东北降温,晚上出门好像冻到了,此时头痛欲裂,回帖可否等我稍后再回复?我会先将积分赠送出去的!~亲们回帖的话尽量超过十五个字哟,注点水也没关系,因为只有超过十五个字才能赠送积分,一定要登录(这个最重要)!

最后,拜谢清风无痕,伊七七,骑马抓兔子以及cranidy亲的地雷,欢迎成为我的小萌物哟!~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